“当然是真的，无数人感谢你发明了锯子，除了木人，谁也不会诋毁这一点。”林川说。

“可是他们说，任何一个发明工具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将会被挂上历史的耻辱柱，永远受到审判。”鲁班说。

其实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每一行的祖师爷都是鼎鼎大名之辈。

加入这一行的人，在拜师的第一天，都会跪拜祖师爷画像，感谢祖师爷赏饭吃，传下了这一行业，让很多人能够凭着自己的天赋在社会上立足。所以说，开创某一行的祖师爷永远光辉无比，名垂青史，绝不会遭人唾弃。

林川不想看到鲁班这个名字蒙上一层阴影，所以才会据理力争，告诉鲁班，外面的世界究竟怎样，绝对不想对方被木人洗脑。

“我用尽一生才发明了这些工具，一旦知道，它们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带着恶的成分，我就感觉对不起世人。所以说，我隐居在黑暗之中，不想再看到光明，更不想看到自己。只有在森林的深处，我才觉得自己是干净的、安全的，生怕一走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当面唾骂。”鲁班缓缓地说。

即使是匠人之神，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和自卑的一面，所以，这些弱点被木人掌握，就有了要挟他的把柄。

看到这一点，林川对木人更加痛恨，因为他们的存在，实在是影响了地球人的正常生存。

林川受到中原古典教育的影响，对于那些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人痛恨无比。所以说，在他眼中，木人是恶的，毫无疑问。

“送他们回去吧。”鲁班说。

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无穷无尽的恨意。

“为什么要送他们回去？他们对于木人的加害变本加厉，这正是我最痛恨的。人类有什么权利向木人大动干戈，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物种都可以自由生存，不能剥夺别人的生存权，自己的生存权也不可能被剥夺。”那声音说。

“木人也渴望自由？”林川问。

“那是当然，人类追求自由，木人跟人类没有什么不同，自然也应该追求自由。”那声音说。

林川随口引用古希腊哲人的观点：“我们追求自由，生来热爱自由，但是却无时无刻不处在枷锁之中。只有人人用枷锁来克制自己，才会确保别人的自由。在木人的世界里，肯定没有这样的观点，而是肆意成长，胡作非为，毫不在意其它种族的安慰。比如说，木人清洗了皇室之后，把所有的皇室成员屠杀一空，自己摇身一变，掌管了皇室，这算什么？岂不是鹊巢鸠占？皇室属于整个地区，皇室中每一个成员都有生存权，木人杀掉他们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个人自由的问题？”

那声音沉默下去，无法反驳林川。

“只有放我们回去，砍伐大树的行动才有可能终止，对于木人的杀戮也有可能停止。”丽莎说。

“不行，我宁愿牺牲掉所有的木人，也要把你囚禁在这里。”那声音说。

“那么，他们的死就要记在你的头上，而不是记在人类的头上。我颁布了那个命令，但却给木人留下了活路，是你把我囚禁于此，才断绝了他们的生路。”林川说。

他不希望大规模的杀戮事件产生，可是，如果他不出来主持大局，那种杀戮不可避免。

“我会放你们回去，但是你能保证放过那些木人吗？”那声音问。

“我不能保证。”林川坦白说。

“为什么？”那声音有些恼怒。

“如果木人已经对地球人造成了杀戮，那么杀人偿命就是最好的解释，我根本不需要向你说别的。人类制定了庞大而精细的法律，就是要每个人都遵守，连木人也要受此限制，绝对不能除外。他们杀了人，一定要付出代价。”林川说。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就是古代中原大丈夫的标准。

林川知道，越是在敌人的强大压迫之下，越要保持清醒的自我，否则的话，个人的生涯当中就要留下可怕的污点，永远无法洗净。

“看起来，你跟我们永远不能和平相处了。”那声音问。

“我也感到十分抱歉，因为木人的存在严重威胁到了我的同类。我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种现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所以说，除非你们改邪归正，退出正常人的世界，否则的话，这场战斗永远不会停止。”林川说。

他是这样想的，也一定会这样执行，即便是再困难，他也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和行为。

“让他们回去吧，你无法折服他们的，而且我认为，年轻人说得很有道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不管是木人还是人类，都应该遵循这一点。”鲁班说。

他是木匠的祖先，是超出千万人的大智者，当然理解人类社会的运转规律。肆意剥夺别人生命的必定要被绳之以法，否则的话，这个世界就没有公平可言了。

“木人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那声音辩解。

“谁是统治者很重要吗？如果所有人生存在地球上，是为了建设一个最美好的家园，那就不要去区分谁才是统治者？谁才是领导者？谁才是被奴役的人？人人平等，生来平等，一向如此，这才是真理。”林川说。

“那是你们的观点，不适合我们的世界。”那声音说。

“那就亮出你们的观点来吧，看看木人统治世界的时候，到底实行什么样的政策？”林川问。

那个声音沉默下去，因为他所说的全都是一派胡言，所以无法反驳林川的话。

“这场辩论就到这里吧。”鲁班弯下腰，拾起了那把斧头。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那声音问。

“如果因为砍伐森林引起了木人和地球人的激战，那么我就是始作俑者。既然罪责在我，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赎这场罪。”鲁班说。

“你想怎样赎罪？”那声音问。

鲁班右手扬起了斧头，猛然一挥，砍在自己的左肩上，立刻鲜血四溅。

林川和丽莎都很冷静，因为他们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这样够不够？”鲁班问。

“永远都不够，”那声音说。

鲁班继续挥动斧头，第二次、第三次砍在自己左肩上，一次比一次砍得更深。

林川并没有伸手阻止。因为他知道，鲁班这样做，正是为了化解木人和地球人之间的纷争。

想当年，普罗米修斯从天界偷来火种，拯救人间，而自己却被绑在高山之上，每天受鹰隼啄食。那些伟大的人物做出了伟大的行为，成就了伟大的事业，最后也要承受加倍的痛苦。

就像鲁班这样，既然身为木匠的祖师爷，那就应该拿出祖师爷的风度来，替整个行业承担一切罪责。

他这样做，只会赢得天下人的尊重，尤其是在林川看来，唯有这样做，才能够担得起“祖师爷”的称号。

“够了吗？”鲁班问。

他的脸上、肩上、手上、斧头上全都是鲜血，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永远不够，我说了，永远不够。”那声音说。

“从前，我是一个匠人，只懂得砍伐树木，制造家具。后来，在不断钻研中，我发明了云梯，能够攻城掠寨，在战争中大显神威……其实，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唯有死亡才能赎罪。但是我为什么苟且地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让真理彰显于世间，让后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善恶？什么是真正的正义？”鲁班说。

他挺起了腰板，坚强地屹立着，不再是原先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林川默默地点头，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鲁班，刚刚那个不过是被封印、被禁闭的可怜灵魂。

每一个行业的祖师爷都应该有这种担当、这种气势，中原的三十六行才能行行出状元，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否则的话，中原的每一个朝代都不可能繁荣昌盛，成为万国来朝的世界之都。

砍到第十斧的时候，鲁班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但看他的样子，还是会一直砍下去，直到自己觉得能够赎罪为止。

林川怀疑，一个人的死是否真的能够赎罪，尤其是面对整个行业的罪责。

能够开创万古基业的人，就得有为天下人赎罪的勇气和担当。

鲁班的这种行为，既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极度奉献之气概，又有“死后重生、为万众赎罪”的神奇力量。

总之，林川看见了这一幕之后，已经确确实实相信，鲁班才是真正的木匠祖师，能够在三十六行里占据最重要的一席之地。

他是古建筑修复专家，也属于木匠的一种。所以，他的行业祖师爷也是鲁班，此刻，亲眼目睹祖师爷受难，这份心痛纠结可想而知。

“愿我之死，能够拯救天下匠人——”鲁班右手持斧，再次高高扬起。

这一次，斧子的锋刃对准是他的头顶。

一斧下去，就要当场牺牲。

林川向前一步，抓住了鲁班的右手，把斧头夺下来。

“给我吧。”他说。

“你想怎么样？你不是鲁班，代表不了这个行业。”那声音说。

“我也是木匠。”林川说。

“你是木匠，但也代表不了木匠这一行业。他死，这个行业对木人犯下的罪就一笔勾销了。”那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