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蝉突然叫起来,吓了林川一大跳。
那时候,他正专心致志地测量大树的直径,在正方形铁架子的辅助下,他准确测量到大树南北方向直径为一百九十厘米,东西方向直径为一百九十九厘米。
查遍历史记载,也没有找到过如此巨大的降龙木植株。尤其是在南方小国的山地森林中,更是少见。
现在,他还没有准确测量地面到树冠顶部的高度,目测估计,大约在二十五米至三十米之间。
“神树”——这当地伐木工人向林川反复提到的词汇。
林川是唯物主义者,他的计划是,砍伐这棵大树,就能将皇陵修复工作的进度提高一大块。
原定工期是从三月至十二月,现在,有了足够的木材,工期可以缩短至九月。
“还有五个月,就能完工,真不错——”他向皇陵那边眺望,伸了个懒腰,摘下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水。
那蝉一叫,林川被水呛住,狠狠地咳嗽起来。
蝉从树冠飞下,落在林川面前的铁架子顶上,收起羽翼,连声叫着。
现在还不是蝉鸣的季节,至少再过两个月,到了七月份,才会是百蝉大噪之时。
他低头看,忽然觉得,那只长着灰白羽翼的蝉有些怪异,翅膀上的花纹好像是两个字的样子。
“生……死?”他试着阅读分析,蝉翼上竟然是这两个字。
“怎么可能呢?”林川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谬,产生的联想更是滑稽。
他拿起笔记本,把刚刚测得的数据填在表格里。
猛地,那只蝉飞起来,落在林川的笔记本上,再次大叫,震得林川的耳膜都疼起来。
近距离观察,蝉翼上的花纹的确能够拼成“生、死”两个字。“生”字在左翼,“死”字在右翼。
“林博士,怎么了?”助手丽莎从旁边走过来,“我听见蝉鸣声,就在你旁边。这个季节,哪来的蝉呢?”
丽莎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子,不但是林川的助手,也是小国皇室派出的皇陵修复总监督官。
她曾不止一次地向林川表示好感,但林川也不止一次地委婉拒绝了她。
“是一只蝉。”林川回答。
“真的是蝉呢,这个季节就飞出来叫,也真是太早了点。”丽莎靠近,看着那只蝉,“咦?它的翅膀上有字,一边一个,这边的是‘生’,那边的是……死。”
“只是花纹而已。”林川说。
丽莎的脸色突然变了:“林博士,这只蝉从哪里来的?”
林川向树顶上指了指:“上面,我刚刚测量完,它就飞下来了,一直叫个不停。”
“它是死的。”丽莎说。
“什么?”林川没听明白。
丽莎用中文、英文重复了两遍:“它是死的。”
“你弄错了,它是活的,当然不是死的。”林川摇头。
他伸出手,刚要把蝉捏起来细看,丽莎突然尖叫一声,向后连退了三大步。
“林博士,不要,不要碰它,不要碰它,它是死的,它是……死神的使者……”丽莎大叫。
林川又被吓了一跳,缩回手来,看着丽莎。
丽莎有一头美丽的金发,松散披拂在肩膀上,但是现在,在急促闪退之下,头发散开,披在脸上,再加上大眼睛里闪烁着的极度恐惧,看上去怪异到了极点。
“把笔记本丢掉,快,把笔记本丢掉——”丽莎厉声叫着。
林川弯腰,把本子放在地上。
“那是一只生死蝉,谁见到它,谁就要大祸临头了。皇室里至少有四个人是因为看见它而死的。”丽莎紧紧地咬着嘴唇说。
“丽莎,你一定是弄错了,它是一只活的蝉,刚刚叫得很大声,绝对不是死蝉。”林川说。
丽莎连连摇头:“博士,它绝对是死的,皇室的档案馆里有很多记载,跟它有关,每一件都极其诡异,极其可怕……我们走,我们走。”
林风皱眉:“就算走,我也得带着笔记本走,刚刚测得的那些数据很重要,这棵降龙木巨树是皇陵修复工程的福音,能够大大缩短工期……”
“我们不要那笔记本了,我们走,不要靠近它,它会带来噩运……”丽莎尖声叫着。
林川没有多想,弯腰拾起笔记本,轻轻一抖,把那只蝉抖落在地。
诡异变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那只蝉落地后,突然碎成了三截,头、身、尾各一节,羽翼跟身子连在一起,平铺在地上,仿佛一架撞毁的飞机。
“这是……怎么回事?”林川低声叫起来。
那只蝉不是折断,而是碎裂。那种情形,只有在朽化多时的事物身上才能看到。也就是说,假如这只蝉已经死了一年以上,肢体完全干透,没有一点水分,那么就会在坠地时发生碎裂,身体化为灰绿色的粉末。
毫无疑问,现在林川看到的,就是一只“朽蝉”。可是,就在几分钟前,它还一直卖命地叫着,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聒噪声。
丽莎说它是死的,它果然是死的,而且就死在了林川的眼前。
“我们走吧博士。”不知不觉,丽莎又退了七八步,距离降龙木十步远。
“真是怪事!”林川叹了口气。
发现降龙木巨树时,他就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但却想不到,连一只小小的蝉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他把被蝉踩过的两页纸撕下来,再把数据重新抄录一遍,才跟着丽莎一起向树林外面走。
“皇室里的人屡次遭受生死蝉迫害,现在是谈蝉色变。博士,咱们回去后,千万不要提蝉的事。”丽莎说。
“知道了。”林川点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南方小国,他是外聘专家,没有权力管别人国家的私事。
猛地,他听到了一种声音,倏地回头,盯着那棵大树。
“博士,又怎么了?”丽莎花容失色。
“它在……发出声音,你听,它在发出声音……”林川低声回答。
他没有说“它在说话”,但很明显的,他觉得那大树在“说话”,只不过是在用一种人类无法听懂的语言。
丽莎站定,屏住呼吸倾听。
林川听到一种极度苍老的声音,他的印象中,只有秦汉古歌才会如此沧桑。
“博士,我听不见。”丽莎摇头,“您是不是听错了?”
林川用力揉了揉耳朵,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现在,那声音消失了,四周只剩山风拂过林梢时的飒飒声。
“没了。”林川摇头。
“没有声音,博士,你大概是工作时间太久了,产生了幻听。我们先回去休息,您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丽莎挽住了林川的手臂。
如果是在平时,林川一定会挥手拒绝,但是现在,他们两人的精神全都高度紧张,这样挽着手走路,彼此扶持,才能给对方保持镇定的勇气。
两人离开森林,上了测量车。
早上过来的时候,是丽莎驾驶车子。
这一次,丽莎在司机座位上坐了至少十分钟,才苦涩地开口:“博士,我的腿不舒服,能不能由您开车?”
林川点点头,跟丽莎交换座位,开车返回一公里外的扎营地。
到了营地,丽莎仍然腿脚发软,不得不靠着林川的扶持才慢慢下车,回到自己的帐篷。
“我们刚刚看到的——”林川刚说了半句,丽莎脸色发白,连连摇头。
“林博士,不要再说下去了,刚刚我们看到的,一个字都不要说,明天起来就忘了这件事,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她惊惧地说。
林川皱眉。他平时以为丽莎是个有胆有识的女孩子,没有丝毫娇弱的感觉。没想到,今天这一只蝉就把她吓成这样。
“丽莎,不要担心,没什么关系的。”林川说。
“林博士,忘了这件事,什么也不要说了。”丽莎再次摇头。
“那好,你休息吧。”林川无奈,只好退出去。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打开电脑,搜索关于那只蝉的讯息。
的确,在这个南方小国里,存在很多跟生死蝉有关的传说,但是没有丽莎说得那么严重。
世界各国都有民间传说,诡异莫名,无法解释,本国也不例外。当初林川接下修复皇陵的任务时,也曾经受到这些民间传说的困扰。
比如说,更换皇陵的门框、地上的青石板就会招来莫名的报复等等。
林川是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只是按照行业规则,一步一步实施修复的计划。至于别人说什么,他都很少顾及。
现在,他唯一想不通的是,那只蝉到底是生是死?为什么前一分钟还在高唱,后一分钟却变成腐朽的尘土,仿佛变魔术一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只蝉从降龙木上落下来,完成了自己回光返照的一分钟,正好被林川和丽莎遇见。
这样一说,林川的心里就平静了很多。
他开始重新计算那棵降龙木的砍伐步骤,最让他为难的是,数千年的古树一旦砍下,不可再生,所以他必须反复斟酌,以免给地球植被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他的家族世代以木匠为生,所以对于木材有着天生的怜悯和尊敬。
“临走之前到底听见了什么声音?”对于这一点,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森林里只有他和丽莎,附近没有工人,也没有开采机器。所以说如果有声音的话,也只能是鸟鸣和虫声,不可能是另外的动静。可是传入他耳朵里的,应该就是一个古老而沧桑的声音,也应该是从人类口中发出的,而不是动物或者其它的天籁之声。
树上没有人,树下也没有人,那么到底发声的是谁呢?
林川拿过一本花名册,那是修复工程队里雇用的所有工人名单。在年龄那一行,没有一个人超过三十岁。可是,林川听到的声音,如果真的是人发出的话,说话的人至少超过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