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今天周归璨悄悄哭了一会。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陆鹤，她甚至不会再给他开门。

在他打完那二十万字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浑身突然一震，眼泪猛地就涌了出来。

陆鹤将会死去。

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帮助、也不肯去做改变，眼看着事情无可避免的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他却不能拯救她。

不是我做不到，周归璨伤感的想着，是她不肯。

陆鹤这个女人，倔强到了无法改变的程度。

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敲开她的房门，WPS上的字数显示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也许周归璨也曾经天真的期待过，期待陆鹤真的能完成那个目标，哪怕驱动她的是对自己的恨意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只要她能写出来那二十万字。

但是那天，他看着上面的字数，心里清清楚楚，她是绝对写不完的。

于是周归璨开口了，他说：“就凭你这点东西能超越我？”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超越我的——潜台词是，你服个软吧，你让我帮帮你吧。

可是她没能听懂。

这个女人本来疲惫得整个人都垮下来了，但是却在听见他那句挑衅后，眼睛又一次燃烧起来，那种恨极、不甘极了的眼神，像是熊熊火焰一样，愈演愈烈。

“滚出去，”陆鹤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出去。”

“怎么？”周归璨从来不是会说好话的人，他硬邦邦的顶回去：“恼羞成怒了？发现现实了？”

“周归璨你话倒是多，”陆鹤说着，甚至不愿再看他，说道：“我和你的坚持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档次？！这话你都说得出口，陆鹤你疯了吧……”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推了出去。

眼看着房门在他面前砰的被关上，周归璨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每次、每次都会踩到陆鹤的逆鳞，每次没两句就会争吵，根本无法沟通，她什么都不懂，周归璨在想什么、周归璨到底是怎么看她，她都不会懂……

而且，以后都不会有机会懂了。

他偷偷的掉了眼泪，弹幕里都在问怎么了？

周归璨已经懒得再去回答些什么了——他只是静静的把房间的灯关上，爬上床，早早就埋进被褥里。

二十万字已经写完了——他不想再看那个电脑屏幕一眼。

在遇到陆鹤之前、在他飞黄腾达之前，他一贫如洗，是个吃上顿没下顿的穷鬼，那时他住在北京的地下室里，昏暗、潮湿、寒冷，守着一台破旧的小电脑。

他很少出门，每天写东西，日子过得无聊又寡味，为了缓解这种痛苦，他每天七点钟就上床睡觉，睡到自己头疼，头重脚轻，醒来后在混沌中写小说。

像是居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洞穴。

著名的明星作家、周归璨其实格外擅长自闭。

这一次他也缩进了自己的洞穴中。

——但是他睡不着，一闭上，全是陆鹤最后那张疲惫、却又倔强的脸。

有多久呢，撑了大概有两三个小时了，他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睡意，眼皮也渐渐耷拉下来。

但是这时，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中，响起轻微的一声“吱呀”。

然后是尽力克制、却还很清晰的脚步声。

所有不甘、痛苦都是日积月累，都是厚积薄发，都在最后一刻爆炸。

周归璨从床上翻身跃起，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面前。

陆鹤那张脸——那张惨白的脸，双眼深深凹下去，嘴唇苍白，眼神里空无一物。

宛如一个行尸走肉、一个恶鬼罗刹，在第二轮游戏的最后一天的深夜，出现在了周归璨的房间里。

沉寂许久的弹幕蹭一下活跃起来。

“那个是陆鹤吗？哇看起来超糟糕。”

“她怎么大晚上来找璨璨……不敢深思欸。”

“最后一刻再炒作一波？”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真糟糕。”

周归璨很想说点什么，但是陆鹤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镇住了他。

为什么和怎么样都没能问出口，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了，只能张大嘴，震惊的看着她。

——陆鹤先是看了一眼周归璨的电脑屏幕，用漠不关心的、空无一物的眼神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当然也看到了WPS最下角统计的二十万字数。

他写完了，周归璨试图揣测陆鹤的想法，自己最讨厌、最看不起的这个烂书作家，靠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写完了。

她应该是怒火丛生的——尽管周归璨对她的天真嗤之以鼻，自己当然会写完，早就说过了，你无法超越我。

但是接下来陆鹤的动作，却超过了周归璨的想象，他甚至拦不住她——

这个可怕的女人没有一点犹豫，她径直抡起了旁边的椅子！

“喂……喂你要干嘛！”

别人捏住喉咙的感觉消失了，周归璨终于喊出了声，他惊慌失措的喊道：“陆鹤！你疯了？！”

陆鹤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周归璨那时没能听懂，但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疯的是这个世界，”那时陆鹤说的是这句话，她说——

“你们都疯了，你们都烂透了。”

接着，连续熬夜、超负荷工作的陆鹤，居然还有力气，高高的抡起了椅子——

“砰！”

屏幕在周归璨的眼前四分五裂。

最后一刻弹幕里都是惊呼，但是随着椅子落下巨响响起，屏幕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剧烈震动一样，猛地四分五裂。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半晌，陆鹤才甩开手里的椅子。

她像是刚刚进行了什么剧烈运动一样，拼命的喘着气，浑身上下都发着抖，出汗量大得吓人，几乎濡湿了自己的头发，她抬起头，盯着目瞪口呆的周归璨。

“你写完了吗……二十万字？”

“我……写完了……”被她紧紧盯着，周归璨一时间竟有些害怕，回答的同时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你没有，”陆鹤笑了，笑容宛如鬼魅，“你这样的烂书作家，怎么可能写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