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阿姨连夜从自己家里搬了出去,第二天小男孩和往常一样,准时到学校上课,神色自若,什么也没说。
……不过就算想说,自己也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吧。
钱平定看着一个人坐在快餐店里吃饭的小男孩,保姆离开后,他将近一周都是在楼下的快餐店解决三餐的,老板都已经认识了他,看他一个小孩明天一个人吃饭,他经常会多给钱平定加一勺菜。
这一天也是,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店里吃饭,这时,突然有一个拎着行李箱的女人停在了他的面前,“小平?”
他抬起头,“妈妈。”
“你怎么在这里?”女人皱起眉,问道:“阿姨没有给你做饭吗?”
“你就是这孩子的家长?”老板偏偏在这个时候插话了,“这孩子这几天都是一个人在这吃的,我赚他的钱都赚得过意不去了……偶尔也让孩子在家吃吧。”
“……这几天都在这里吃?”女人皱起眉:“小平,怎么回事?”
“阿姨她……走了。”
钱平定低下头,注视着面前油腻腻的炒饭,小声说道:“我晚上上厕所,看见她拿了妈妈的项链,我跟她说这样是不对的……然后阿姨就离开了,”说着,他抬起头,委屈巴巴的望着母亲:“妈妈,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居然这么做,”母亲皱眉,道:“我早就说那间家政公司不靠谱,居然会有这种人……”
“妈妈,”小男孩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的恳求道:“我好怕那些阿姨,我不想要她们来家里……”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老板,伸手将小男孩拉了起来,“走,我们回家再说。”
……说什么呢?
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现在的钱平定已经三十五岁了,他再倒回头去看过去的事情,看着那些无法阻止的事情再次发生,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
母亲嘴上说着回家再说,可回家之后她马上就开始收拾起下次出差的行李,年幼的钱平定站在门口,犹豫着开口道:“妈妈,我……”
“我现在很累了,”母亲抬起头,她看上去的确憔悴又疲惫,他说道:“有什么事情能等妈妈休息好了再说吗?”
“……好。”他抓着门框,乖巧的点了点头。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了,很快,又有新的阿姨来到了家里。
这种事情愈演愈烈,慢慢的,钱平定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如果有人拿着照片比对,他们就会发现,钱平定的年幼时期、青年时期、直到现在,都长着一个样子。
并不是说脸没什么变化,而是他给人的感觉。
永远寡言,乖巧,谦逊,从小时候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沉稳的气息,显得少年老成。
他散发的气息是轻松的,温厚、友善,不会将人拒之门外,甚至称得上是“德高望重”。
三十五岁的钱平定是这样,但是,他五岁的时候也是这样。
其实他很难过。
但妈妈、阿姨,所有人一次都没发现过。
从小他就知道,很多事情是自己无法选择的,人其实无法拥有任何自由——连家庭都无法选择,他还能选择什么?
母亲,或者没见过几面的父亲也是,所有人都是,想见他就见他,想离开就离开,阿姨们也是,如果哭喊着不要她们来,就会被说不乖不听话,如果让她们进入自己家里,他就失去了一切选择权。
难过、委屈。悲伤都只是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对他的选择没有任何帮助,没有人能够给他选择的权利。
——但是,读书不一样。
他可以选择读这本,也可以选择不读,判断一本书的好坏,主观意识更重要,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想法去评判一本书的好坏,如果说的有道理,还会有不少人支持他、赞赏他,在读书上,他拥有选择权。
所以后来,小男孩一路成长,大学读了专门的文学专业,拥有了越来越多自己的见解,做了越来越多的研究,然后……
他对自己一直以来选择的这些书,这些“文学”,产生了向往。
自己到底……能不能选择这条路呢?
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和现在一样,虽然表面波澜不惊的,但是心里还是充满迷茫的吧?
“……还是醒来吧。”
钱平定看着那个小男孩一路成长,到了大四临近毕业,迟迟不愿意准备就业事宜,站在书架前反复犹豫的模样。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憧憬的那个地方,其实和现实一样,无趣、污浊、黑暗……”
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去追逐。
——“我决定了。”
但是这时,那个站在书架前的青年版钱平定却开口了。
“我还是想要……自己选择。”
他这样说着,开始一本一本的把书架上的书放进行李箱里。
他要自己选择,未来的路也好,人生也好,被人选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他二十二岁,选择权应当在自己手上。
他的母亲更想让他考研,或者去国企工作,甚至找人给他安排了面试的机会,但是他拒绝了,向同学借了一点钱,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房间,靠老师的推荐,给小杂志写点评论性的文章过日子。
他并不是游戏人间……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啊。”
钱平定看着终日坐在书桌前,不是看书就是写作的青年,喃喃自语道。
你到底想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第一次不用那张四平八稳、得过且过的态度过日子,想要尝试一下自由的滋味。
你是心血来潮吗?你是天真过头吗?
他太相信那些东西了,自己从小到大一直以为,书、文学、文字就是自由的代名词。
他拼了命的想要去追逐天上的繁星,妄想自己也能变成其中的一颗,然后也能散发光芒,变成黑夜的明灯。
“……谁给你的勇气和自信啊。”
三十五岁的钱平定看着二十二岁的自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