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周四。

钱平定站在电脑前，面无表情。

黑衣女人把话说完之后就消失了，电脑息了屏，整个房间静悄悄的。

但是不知怎么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还不断的在耳边回响。

——“现在，我给你权利去报复这烂透的业界。”

——“把票投给你觉得最烂的那个作家，否则淘汰的那个人就是你。”

——“不要让烂书作者苟活于世。”

这些话犹如一根根离弦的箭，刺破空气，想起猎猎风声，扎进他的心脏。

这么多年了，他在这个肮脏的业内磨爬滚打，表面装得风轻云淡，神色自如，但其实，他自己清楚，在心里，他是恨着的。

为什么这个地方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们写的这些烂书，就是因为你们……污染了这里。

而现在，这么多年他都忍过来了，可是现在，他有制裁这一切的机会了。

要把票投给谁？

这一次他一定要丢掉那些条条框框，他不管哪些作家他见过又有什么人贿赂过自己，他只看书，看这些靠着歪门邪道写作至今的作家，究竟都在写些什么东西。

他慢慢回过神来，几乎是跳起来，去抓书架上的书。

第一本抓起来的是陆鹤的。

这个编辑没出过书，这个水平也不会有出版社愿意给她出……真是讽刺啊，她可是国内最大出版社的王牌编辑，自己经手过那么多本书，却没人愿意给她出。

这里只有几本名不经传的小杂志，上面刊登她的几个短篇，用的是鹤爷的笔名。

第一个短篇他只花了几分钟时间读完，钱平定的阅读速度早就在高强度的约稿历程中培训出来了，他的眼睛甚至比一般的编辑还要精明，做评委时一天读几百份稿子，他必须在几分钟内完成几千字的阅读量，一目十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一篇文章的真正水平。

看得出来，陆鹤在写作手法上有模仿周归璨的痕迹，估计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整个结构和周归璨早期的作品一模一样。故事内容也用了心，本身应该能算中上的一个故事。

……但是，她委实没有天赋。

周归璨是典型的天赋型作家，老天赏饭吃，而普通人想要学他那套方法，实在困难。

而那个原本不错的故事，情节被她胡乱安排，整个文章读下来根本不知所云。

她的毛病根本不用找，小学生都比她更能讲好一个故事，可她不是小学生，见了那么多优秀的作家，曾经沧海难为水，她见过了那些厉害的文章，自己也想写，可是水平不够，反而更写不出来。

说白了，她就不是那块料，当编辑抢资源她在行，认认真真搞文学，根本不可能。

那之后他又读了七小姐和老肥猫的书，七小姐的抄袭已经是实锤，就算许多名家作者都愿意给她洗白捧她，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程度的抄袭还有人支持她，那背后肯定是有资本交易的。

老肥猫的书一部都是百万字起步，都是大IP，他的这些文章，肯定是没有刷过什么滑头，每个字都应该是出自他自己的手……只是就质量来说，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钱平定放下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为了读完这些书，他几乎一宿没睡，此刻一停下来，他就感受到了一阵困意。

有一丝光亮从窗外透进来，钱平定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上前拉开窗帘。

窗外的椰林黑压压，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鸟鸣，灰蓝色的天空正在慢慢变亮，这个角度看不见太阳，只能朦朦胧胧的感受到一股万物苏醒的气势。

钱平定站在窗前，觉得一阵恍惚。

黑衣女人还真会挑人。

把这些书归为烂书，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屈他们。

现在怎么办呢？要睡一会吗？

他回过头，看着书架上只剩下周归璨的书了。

这些书各有各的烂，他到底该把那一票投给谁呢？

钱平定深吸一口气，又拿起周归璨的书接着读。

16年周归璨拿下青年杯的时候，他还不是评委，只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周归璨是从草根作家里杀出来的。

陆鹤当时代表国内最大的出版社，当时郑重其事的请了每一位评委吃饭，就是为了给自家出版社的作家拉票。

而周归璨那时是什么？没有后台，没钱没势，大家都口口相传“今年有个从没见过草根作家写得挺厉害”，却不见得他们真有那个胆子给这位草根作家投票。

正当陆鹤他们以为青年杯是自己囊中之物的时候，居然还是有一位著名作家站了出来，力排众议的、正儿八经的、像是根本不懂规矩第一天踏进业内一样的，非要把话说明白，“论实力这个奖就该给周归璨，你们给别人，就是你们做了亏心事，不忠于文学”。

最后周归璨还是拿下了青年杯，出版社也见风使舵，得奖没过个一周，陆鹤就成为了他的个人编辑。

那时的那篇文章，优秀，浑然天成，他的一些不成熟文法、一些揉进行文里的东西，反而证明了这个人有天赋的事实。

它已经没有办法再修改，提高，因为那些让小说变得更优秀的惯用文法还会摧毁这样一篇文章的独一无二。

钱平定当时……也是欣赏着这位青年作家的。

但是这些年下来，他身上的天赋早就被消磨掉了。

随着钱平定在屏幕上看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书销量越高，质量就越差。

钱平定几乎怀揣着一半是不可思议的心情飞快的翻过周归璨的书，而另一半……则是对他水平的一种愤怒。

不应当。

粗糙，没有灵性，技巧仍在，但处理粗糙没有意义，故事又牵强而无聊，通篇的无病呻吟，散发着让人不想读下去气息。

糟糕得根本没法看，粗制滥造，莫名其妙，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吹捧，那么多人喜欢。

明明就是……烂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