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脚趾骨折只能休息，夜班高顺只能自己一个人一组。当然这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一个人更方便去找叶子汐聊天。

正常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周海伤得不严重，再加上年轻力壮恢复得快，现代医学又这么发达，差不多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下床正常走动了。也许是看在他刚刚入职没多久的份儿上，肖队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给他报了工伤，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至于一个星期之后么……就算不能巡逻也可以找个凳子坐在学校门口充当人肉监视器，好歹要当个人用，否则保安队也不会做慈善的。

高顺问周海要不要睡下铺，被周海严辞拒绝了。

是脚趾骨折又不是全身骨折。

交班回来刚躺下没一会儿，也就俩小时左右，高顺就被手机震动吵醒，接起电话就听到肖队长的声音：“那个老刘又来了，你去处理一下。”

高顺还没睡醒，有些茫然：“处理？怎么处理？”

“跟昨天一样，带回来谈，不要让他堵在校门口。”

周海从上铺探头出来问道：“怎么着，那个老王八犊子又回来了？这是想搞长期抗战啊！”

高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一边穿裤子一边说道：“说话文明点行不行，工作手册上不是写了么，要讲文明懂礼貌。万一你哪天说顺嘴了让人投诉怎么办？”

周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说道：“诶你说就这种人哈，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自己家儿子是儿子，自己家闺女就不是闺女了？重男轻女思想我可以理解，你看他这根本就没有轻重啊，直接一边倒了！”

高顺笑道：“我以前看电视剧里面总有这种角色，不过大多数都是女的啊，比如说什么婆婆奶奶之类的，像他这样的大老爷们还真是少见。不说别的啊，这要是别人在我面前说我闺女闲话我可忍不了。你看人刘大爷心态就很不错，不仅忍了而且还信了！”

周海竖起大拇指点了个赞，撇嘴说道：“我跟你说还有更极品的呢，昨天我特意上网搜了一下类似的案例，你知道有些网友是怎么评论的吗？——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插手还落埋怨，毕竟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最后这句话最气人了！”

“你搭理那些人干吗？就你这臭脾气，以后要是有读者了估计也要被读者气死。”高顺穿上衣服说道：“说到这个……你开头写的怎么样了？”

周海点头道：“我已经有思路了，正好趁着这两天休息把它写出来，然后你再帮我看看。”

“行，等我回来的。”

出办公楼来到校门口，就看到老刘坐在小卖店外面，旁边还跟着两个陌生人，更远处有保安队的另外一组人在盯着这边。

高顺走过去，在十几米外就听到老刘唉声叹气的声音：“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啊，就不让俺跟俺闺女见面，俺闺女三年没回家，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大爷您别激动，您跟我们具体说说，那保安是不是对您动手了？”

“哎呀，这里的保安可凶得很，是会动手打人的！我亲眼见到的……”

“您亲眼见到什么啦？”

高顺走过去，拍了拍老刘的肩膀，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大爷您又来了？别激动，我也跟着一起听听，您亲眼见着什么啦？”

老刘身体一颤，吭哧吭哧半天没说出话。

坐在对面的陌生人拿起手机对准高顺说道：“你好，我们是青青杂谈的记者，请问您是这个学校的保安对吧？有些问题我想跟您了解一下。”

高顺一听就乐了，转头看着老刘说道：“行啊大爷，你这效率够可以的啊，昨天你刚来在我们这儿待了一天，今天早上自己就找到记者了？”

老刘不说话，那个自称记者的男人追问道：“刘大爷说他女儿在你们学校读书，但是他从大老远的赶过来看孩子，你们却不让他和女儿见面，这是为什么呀？”

高顺按了一下眼镜框，看着男记者嘿嘿笑道：“这事儿你可问对人了，昨天这事儿就是我负责的，我跟你说这剧情可太有意思了，足够你水十篇新闻的！”

他看了一眼小卖店，故意咳嗽了一声。男记者顿时心领神会，跟旁边人说道：“愣着干吗，给保安同志买包烟去！再买瓶饮料，您喝什么？营养快线还是农夫果园？”

高顺急忙推辞：“别别别，矿泉水，来瓶矿泉水就行。”

男记者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耽误您工作了。”

老刘急了，拉住男记者的手说道：“你不是听俺说吗？怎么能听他瞎说呢？他是要骗你的呀！”

高顺笑道：“刘大爷我昨天跟您说什么来着，大家互相理解对不对。人家记者同志做新闻的，采访完你之后肯定得采访我啊，客观，公平，记者同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男记者拍手道：“对对对，要客观，要公平。这是我们做媒体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保安同志你这个思想觉悟很高啊，来来来，我给您点上。”

点上烟抽了一口，高顺点点头说道：“这事儿得从头说起了……刚才刘大爷是跟你们说他女儿三年没回家了吧？是不是听着没头没尾的？怎么就三年没回家啊，没回家你当父母的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来找？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男记者赶忙坐直身体，打开手机录音器。

高顺压低声音放慢语调说道：“刘大爷的女儿……未成年人名字咱们就不提了啊。咱们就说刘同学，当年在他们那村，那乡镇，那可是一学霸！唉这可不是我吹的啊，昨天刘大爷亲口跟我说的。他那闺女，校花，学霸！十里八乡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老刘涨红着脸吼道：“你提俺闺女作甚？咋不说你学校！”

“急什么，这不从头开始说么？”高顺不紧不慢地抽了口烟，用大拇指一指自己身后的校门说道：“我们学校有政策，专门特招这种优等生……当年派人到大爷家，跟大爷说学费全免，生活费全免，就是不让他们家里掏一分钱，甚至说学习好还有奖学金。就像那清华北大去抢状元一样，这个你们知道的吧？”

男记者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这个我们很熟悉，眼看着今年这又要开始打架了。按你这意思就是说，那位刘同学被特招进来之后，学校没收过一分钱？”

高顺扭头向老刘问道：“是没收过吧，反正我听您女儿说是没收过。到底收没收的这我真不清楚，毕竟我只是个保安。一会儿咱们给刘大爷充分的发言时间，让刘大爷自己讲这段好不好？”

男记者点头：“好好好。”

高顺煞有介事地比划道：“不仅没收钱，就这位刘同学，那学习成绩是真棒，还得到了奖学金，她自己没舍得花，把奖学金寄回家里了。我说刘大爷，是有这么回事儿吧？”

老刘梗着脖子不说话。

高顺啪的一拍桌子，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然后再次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讲道：“可就是这笔奖学金，它出了事儿了！”

男记者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就按照这个转折节奏，别说水十篇新闻，做一期新闻热点综艺节目都够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男记者带着一脸被断章的憋屎表情接起了电话，神情微变，急忙转过头去。

“老板你说……对对对，我在外面呢，有个……我觉得这个真挺有意思的……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我知道，您放心，我懂……”

放下电话，男记者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点头说道：“不好意思啊，单位里有点急事儿让我们赶回去，今天就先到这儿，以后咱们再聊。”

说完他也不等回话，带着自己的跟班站起来一溜小跑就消失了。

老刘茫然无措地看着两个记者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哭丧着脸瞪着高顺叫道：“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呢？”

高顺掐灭烟头扔进旁边垃圾箱，用人家送的百岁山漱了漱口，回头送给老刘一个和善的微笑：“什么叫套路啊，大爷您是不是觉得找记者过来闹，领导就不敢让我们乱说话，然后你就可以威胁我们了？这是谁给您出的主意，挺有创意的啊。”

老刘满脸的委屈。

“你还给钱了？”

“俺没给钱！”

“您呐，都这么大岁数了，别学年轻人玩套路。”高顺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有一哥们儿叫来福，以前就专门做这一行的。你知道现在人家都怎么玩的吗？挖新闻？求真相？收钱造谣？太粗俗了，人家现在左手打右手，操作骚的你都理解不了。这事儿到他们手上，真相如何不重要，谁对谁错也不重要，你跟我都无所谓，但你女儿下半辈子肯定是毁了。”

老刘沉默了半晌，小声说道：“那他们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高顺抬手搂住老刘的肩膀，亲切地笑道：“别管他们了，走吧大爷，我看您还不是死心呐，咱们找个地方继续聊呗，昨天的盒饭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