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梅乡一个多月,今天要离开时,天气出奇的好,雪停了,艳阳天,风不大。
站在他们来时的大门前,乡长率着梅乡许多人给他们送行。
王婶欠季思桐的一个道歉,也是在今天还的。
她被乡长拉着,不情不愿地面对季思桐,面上看着不情愿,心里还是有些犯怵,后来听乡民讲,她的手缝了好几针,所以这些天她都躲在家里不敢下山,可谁知道就这样让慧芳带着自家孙子跑了,想到这,王婶心下又是一阵不爽。
“对不起啊季老师,上次不是有意要弄伤你的。”说着对不起,可话里却听不出几分歉意。
手到现在还没完全好,季思桐没有大度到和她说没关系,只淡淡点下头,过去和大婶还有苗苗说话。
元芷原本想说几句呛呛她,替慧芳也替季思桐出出气,转念一想,和这样的人说话,实在掉价,于是头发一甩,直接把人晾原地找季思桐去了。
苗苗拉着季思桐的手,眼眶红红的,知道她要走,很伤心却乖巧地没有说一句挽留,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即便已经过了要用眼泪去表达分别的难过的年纪,但是触及小丫头湿漉漉的眼睛,季思桐也觉得眼眶酸酸的。
她努力笑着,左手擦去她溢出眼眶的眼泪,“苗苗,季老师得走了呀,不过我走之后,你也要好好学我教过的东西哦,还有那本词典,要是觉得无聊了就拿出来看看,多写写,就不会那么容易忘了。”
“好。”小小的脑袋重重点着。
“你们也是啊。”搂过苗苗,季思桐对身后一大帮孩子说:“要把这一个月学的东西都牢牢记住哦,不要太快忘,起码记到下个老师来。”
最后一句玩笑话,也没能把分别的伤感气氛缓和几分。
孩子们纷纷靠上来,围着几个老师说话。
“季老师,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元老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姚老师,我们等你再来教我们数学。”
“许老师,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一句一个老师,让人听得心酸。
乡长带着乡民们感谢了一番这一个月来尽职尽责的医生和老师们,挥着手让他们把孩子带回去,自己骑上车要把他们的行李送出去。
临走前,何皓拿了个大红包塞给照顾了他们一个月起居的大婶,一摸那厚度,大婶哪敢收,连忙推辞,何皓压着她的手把红包塞进她衣兜。
“大婶,您听我说,这是我们几个的一点心意,就当是过年礼物了,感谢您这一个多月无微不至的照顾。”
“说的是什么话,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不怕苦不怕累的跑来我们这小山村,该是我们感激你们才是,怎么还可以收你们钱呢?使不得使不得。”
说着她又把东西掏出来,被一旁的元芷又给按回去,“大婶,您就安心收着,里面也不多,只是我们几个的一点心意,再说了,现在苗苗住在您家,也不知道得住多久,下去还得花钱呢,您也要顾着苗苗啊。所以,收着吧。”
她说得在理,苗苗的父母始终联系不上,现下也只能是她接着照顾着,可是就这么收下她又觉得不安心,再推脱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许教授出面她才肯收下。
“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走了,车估计快到了。”许教授催了一句,再怎么舍不得,终归也是得走。
“回去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不,思桐的手要好好养一阵,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的。”说到最后,大婶的声音都哽咽了。
“对了。”大婶把一直拿在手上的饭盒递给他们,“这是我早上做的豌豆黄,你们带着,路上不知道要多久才到家,饿了就先垫垫。”
元芷接过,感激地说:“谢谢大婶。”
“说什么谢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点了,这豌豆黄还是我们家老头子在时教我的,说是北京那的小吃,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吃。”
何皓毫不吝啬地赞道:“大婶的手艺,没得挑!”
明明还没尝过,他们却知道,那味道一定是极好的。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大婶终究忍不住,背过去偷偷擦眼泪。
不过照顾了他们一个月,却像是过了很多年一样,送他们离开的心情,和当年送自己的孩子离开时,分毫不差。
苗苗被她的小伙伴们围着安慰,突然想起什么,她拨开拥住她肩膀的那双手,跑到季思桐身边,拉着她的衣角,再一次和她道别:“季老师再见,等苗苗长大了,苗苗会去找你的。”转身朝向苏遇,又对他说:“叔叔,你要照顾好季老师,不能再让季老师受伤了。”
苏遇握了握她的小手,“叔叔向你保证,一定照顾好季老师。”
“嗯!”
“再见。”众人朝他们挥手,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等一下。”大婶突然叫住他们,从别的乡民手里抱过毛球,跑上去交给苏遇,“毛球和你们一起走吧,苗奶奶送给苏医生的,就留做个纪念吧,而且我想,毛球也愿意和你们走。”
毛球一看到季思桐,前爪扒拉着后爪要季思桐抱它,无奈苏遇抱的紧,它挣扎不开。
季思桐摸摸毛球毛茸茸的发顶,“那我就把毛球带走了。”
“去吧。”
“大婶,再见。”
大婶眼里夹着眼泪,“再见,好孩子。”
“您好好保重。”
“知道呢,你们也是。”
苏遇朝她微微颔首,带着季思桐赶上前面的人。
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奇妙,明明认识没有多久,却在彼此的生活里刻下了痕迹,无法丈量,难以磨灭。即便很多年后记忆里搜寻不出曾经那个人的模样,叫不出那个人的名字,可经历过的温暖在一瞬间便可回忆起。
记忆可能会消逝,可情感不会,它与时间同存。
*
过年期间,许多人还在休假,所以这次派过来接他们的只有一辆车。车有些旧,外面有些都掉了漆,估计是临时从近邻镇上调过来的。
车旧,司机却很热情,站在车旁等他们,见他们来了,便上前帮着拿行李。
上了车后,各自都静默坐着,分别的伤感还在,车上都是低气压的,交头接耳的声音明显比来时少了好多。
元芷一上车就拉着何皓找位置坐,看到季思桐上来,对她挤眉弄眼的,朝走在前面的苏遇仰了仰下巴。季思桐瞪她一眼,跟在苏遇身后。
之前她的感觉还朦朦胧胧,现在她要是还不知道何皓他们一直在给她和苏遇制造机会,那她是有多迟钝。
车上位置不多,季思桐也不扭捏,直接在苏遇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要换一下吗?”
她坐的是靠过道的位置,“不用了,过道空气流动快点。”
“好。”
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着,脑子里闪动的都是刚刚从梅乡出来的景色和孩子们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堵得厉害,一时间闭着眼睛也睡不下。
苏遇看着她转来转去的脑袋,时而有些重的呼吸声,知道她还没能从离别的伤感情绪中走出来,叹了声气,手放在她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睡会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季思桐轻哼了声,也没睁开眼,任由他的手安抚似的在她膝上轻拍。
这两天虽然没下雪,路上的积雪也没有彻底融化,司机一路上都开得很稳,车内一行人也安安稳稳睡着。
刚开出梅乡,在一个拐弯处,积雪比较厚,车轮打滑了一下,司机猛地刹住车,惯性原因车身晃了几下,还没睡熟的人瞬间被颠醒。
车比较旧,靠过道的座位上没有扶手,车身甩动的时候将毫无准备的人也甩出去。
前头司机师傅抱歉的声音传来:“各位不好意思啊,拐角处雪有点厚,滑了一下,坐在过道的扶着一下椅子,这车没有扶手,后面还有弯道,担心摔着了。”
以为车出故障了,听到司机这么说,大家才松了口气。
季思桐刚刚酝酿起一点睡意,被这么一带差点晃出去,幸好边上的苏遇醒着,眼疾手快地捞住她的左手,才让她不至于从座位上滑下去。
被吓到的季思桐睁眼时眼底除了朦胧的睡意还有一丝惊慌,她看向苏遇,胸膛不规律地浮动着。
“被吓着了?”
季思桐迟钝了一下,点头。
苏遇拨开贴在她额前的刘海,拍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没事啊,就是不小心打滑了一下,接着睡吧,我在这。”
她乖乖点头,将头重新靠回椅背,想晃晃手,却觉得手被什么禁锢着,她扭头看,苏遇将她的手肘牢牢扣在他手臂上,温暖的大掌也包裹着她有些微冷的小手。不知道该不该抽出来的季思桐,看着呆住了。
苏遇注意到她的目光,移开双眼,目视前方,拿着司机刚刚的说辞解释道:“司机师傅说了,后面还有几个拐弯,我拉着,待会,那个,才不会滑出去。”
看到苏遇耳根处泛着淡淡的红,季思桐突然笑了,没回话,只慢慢闭上眼睛,也没有将手抽出。
待听到她缓慢而规律的呼吸声,苏遇才敢回过头看她,她睡着了,昨天才给她剪短的头发半盖在脸上,苏遇小心将它们挑开,把逐渐睡熟的人的脑袋移到自己肩膀上,单手从储物柜里取出自己一件开衫披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开在自己肩头的人还熟睡着,苏遇偷偷舒了口气。握紧手里那只柔软细白的手,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他闭上眼睛,却在心里想着:季思桐,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你说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