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潭之侧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苏元就当他默认了,拉着他的袖子便要往外走,见小翠要跟上来,想了想,对小翠道:“小翠,难得你们母子团聚,今天便留在家里吧,我准你明天再来何府。”
小翠愣了愣,然后激动地对着苏元道谢:“多谢小姐!”
“没事,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不打搅你们,下次再来看你母亲。”
苏元笑了笑,转身扯着路潭之的袖子,一路扯到门外才松开。
路潭之没有责怪苏元,而是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这才抬起头看了苏元一眼。
苏元笑道:“不是我硬要将你带出来,而是当时的情况实在不适合你继续待下去。我若你留你在那里,说不定你以后再来的时候,小翠母亲恐怕会拿着扫帚将你赶出去。”
她是在开玩笑,路潭之也笑了笑,声音却十分笃定,缓缓道:“不会的。”
苏元不解:“......什么?”
路潭之摇摇头:“没什么。如果施主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兰照寺了。已经离开寺里太长时间,若再不回去,师父和师兄都会担心的。”
苏元没有挽留,只是问道:“我看小师父你似乎没有驾马车来?”
路潭之道:“嗯,走路过来的。”
苏元简直目瞪口呆:“那么长的路,你走了多久啊?”
不是吧不是吧,兰照寺不是香火钱挺多的吗,怎么连马车都坐不起,就算没有马车,好歹骑个马吧?!从兰照寺走到这里,腿真的不会断吗?!
“一个时辰。”
苏元皱着眉头:“你们寺中没有备着的马车或者马匹吗?从兰照寺走到这里这么远的路程,我看是故意折磨人的吧。”
“施主你误会了。”路潭之声音温和地对她解释道:“佛家注重苦行,反对享乐,既然可以走过来,便不必用马车。只有这样才磨练人的心智,锻炼人的意志。”
苏元听见他这样说,在心里面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
佛教,恐怕就是最早的pua了吧,她一点都不喜欢佛教苦行的这个教条,除了折磨人没有其他的用处。
但是她可不能在寂照面前这样说,不然寂照即使不对她翻脸,估计心里恐怕也不怎么高兴。
想到这里,苏元对寂照道:“吃苦、锻炼自己,也要挑时候。你师兄慧元现在还在兰照寺中,巴巴地等着你带药回去治他的病。你要是现在再走一个时辰回去,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呢。你说对不对?”
“这……”路潭之有些犹豫。
苏元见他内心有些松动,便上前直接拽住他的手腕,将他往马车那边带:“既然如此,我们更要抓紧时间。这样吧,我送你回兰照寺,如何?”
她虽然嘴上在问着路潭之,实际上却早已将他拉到了马车前,攥着他手腕的细白手指依旧没有松,笑眯眯道:“之前在兰照寺待了那么久,都是你和慧元在照顾我,我心中感激,这次就让我来帮你一回吧。”
话全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路潭之默默地看着苏元,就在苏元被他看的发毛的时候,他终于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快上车吧!”苏元见路潭之点头,十分高兴地拉开帘子,示意他上来。
两人坐上马车,苏元吩咐车夫往兰照寺赶。
马车里,苏元和路潭之两人沉默地坐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讲话。
苏元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和他聊,而路潭之不说话,完全是因为目光全都落在了苏元身上。
他眸光沉沉,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女,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某个让他感觉到熟悉的人。
他在面对这个少女时,很多时候都已经超出了自己原则。
譬如当初一言不发地给她抄经书,虽然最后经书也没有落到她手上;譬如这次只是凑巧遇见她,结果她提出的请求他竟然不忍心拒绝。
他就这样跟着她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里,竟然还要为别人看病。
其实他并不喜欢治病救人,他讨厌那些将死的生命,但是却不得不经常做出一副虚伪的假面,来应付别人。
尤其是何皎皎。
他在她面前,活的最不自在,可是他却不想将自己的假面撕开,他有点害怕,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路潭之收回目光,闭了闭眼睛,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面前这个人身上移开。
此次下山并不是没有收获,起码他阴差阳错找到了一直想找的那个人,并且对手里要调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路潭之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小翠母亲的脸。
他忍不住攥紧了手指,胸口翻涌起某种不悦的情绪。
错不了,这张脸,他记在心里面,记了足足有十四年。他万万没想到,找了十四年的人,竟然阴差阳错,能在这里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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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潭之其实是六岁才进的兰照寺,在六岁之前,他的记忆中还有着另外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奶娘,林善玉。
在他有记忆开始,林善玉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当时最落魄的时候,是奶娘为他去城隍庙偷贡品给他吃,两人没地方去,也就睡在城隍庙中。
那个时候他还有名字,林善玉经常亲昵地叫他“潭之,”可是奇怪的是,他从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但是姓名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她不告诉他,他也就没问。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奶娘藏在身上的一块布料,那是从他的襁褓上剪下来的,上好的绸缎织成的布料,上面用金线绣着“路潭之”三个字。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姓“路。”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因为当今天子姓路,所以“路”为皇姓,普通老百姓不能取,他怎么会姓这个名字?
他当时不懂,直接拿着布料问奶娘,可是没想到她见到后不仅没有为他解答疑惑,反而十分惊慌,并且对此事却守口如瓶,坚决没有向他透露出一个字。
任凭他怎么询问都不说,只是告诉他不要将此时说出去,不然他们两个都会死。
路潭之不想死,于是他便闭上了嘴巴,再也没有提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