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家而言,此时的桐地,同样在群众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掀起一阵阵凄风冷雨。
虽然桐地与白马乡是两处毫不相关的地方,但由于萧英的青云直上,原本与她家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关系的胡家,自然也能从她的身上沾到不少光鲜。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社会变革,让胡山彪摇身一变,踊跃得如春水中的鲤鱼。
他每天都堂而皇之地带人冲进江家,然后翻箱倒柜,甚至连地面与屋梁都要用锄头翻过敲过,家中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也都被他尽数拿去。可是每当这时,江周氏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纵使在压抑地足以令人窒息的社会态势下,江声依旧不甘心在胡山彪的面前低下头颅。
“你这个短手的畜生,我看你肯定会在哪一天遭到报应。”
在一直以来,胡山彪的身体其实是存在着缺陷的。他的两条胳膊比常人稍短一些,脑壳如同歪瓜裂枣似的,他只需微微一笑,脸上的五官瞬时便会堆成一坨。
江声相信,如若胡山彪生是在封建社会,再混账的皇帝见到他,肯定都会在哈哈大笑之后赐他四个字:大奸之人。
可以这样说,在此之前,江声对胡山彪的恨,其实仅仅是停留在讨厌的范畴,或者仅仅是对一个跳梁小丑的不屑。而如今,他对胡山彪的恨,简直是已深入到骨髓之中。
故而,江声每次见到胡山彪,他都会咬牙切齿地问候他的胳膊。其实,在脏话连篇的粤西,江声问候他的胳膊,比问候他的母亲,还让他难受。
“你骂谁?”
胡山彪每次都这么应道。
“我骂你!骂你又怎样?”
江声继续剑拔弩张地呛他一句,往往到此时,胡山彪都会知趣地走开。
岁月似流水一样,早已通过实践奠定江声在胡山彪心中的强大震慑力。再者,他们在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内展开过无休止的针锋相对,这已让胡山彪渐渐地摸索出一条更加成熟的斗争策略。那便是,明知是鸡蛋碰石头的事情,他情愿放弃暂时的尊严,也不会再如同以往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认为,那是一种不必要的牺牲。
这一天,江声在村道上再度遇到胡山彪,他咧开嘴,对胡山彪如故不依不饶。
“山彪如今怎么变成了一只田螺?”
“村中已好久未曾上演过好戏。”
对于村民们在一旁不断地煽风点火,然而,胡山彪始终都是缄默无言,大气也未曾呼出一声。
他仰起脸,望住江声高傲地昂起凝聚满阳光的额头,他的心中开始慢慢地充满一地的灰暗和愤怒。他或许早已明白,无休止地作践别人的尊严,这是一个最让人不能原谅的错误,也是一种最容易遭人报复的举动。
其实,江廷光对江声缠斗胡山彪的事情,始终是有些担心的。
一日,他把江声叫到面前,道:“不知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如今的胡山彪,似乎已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他确实比以前奸诈和阴险了许多。”
“我担心他会在划成分之时,对我们江家作出一些不利的手脚。”
“我找时间去一趟县政府,找林忠或者冯县长说说此事。”
这时,老态龙钟的江周氏也慢慢地走到他们的面前,她神情严肃地道出一句:“你去县政府说说也是好事,不过,此事宜快不宜慢。胡山彪对我们江家的积怨向来很深,我担心他会煽动不明就里的群众突然围住我们,然后展开批斗,到时便会变得求救无门。”
“那我明日便去。”
江声若有所思地应道。
次日,四月的阳光正好,把桐地照得五颜六色。正是在这一个春光明媚的晌午,胡山彪忽然带领一伙人扑过来,把江家围得水泄不通。江声发现,在这些人中,有不少正是乡政府里的工作人员。
“江家是桐地一带最大的地主,往日作恶多端,经常剥削穷苦民众,我们一定要吊死他们!”
胡山彪大声喊起来。
“我们要报仇!”
有人在一旁不断地附和。
江周氏端坐在门前,双手紧紧地扶住拐杖,脸上毫无一丝惧怕的表情。而江声则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他屡次都想从家中冲出去暴打胡山彪,但无奈在江廷光与江廷源的力劝下,他只好作罢。
时间在分秒之间溜走,门外有一些人的情绪已被胡山彪渐渐地点燃。此刻,眼前的局势,一触即发。
“大家请冷静,我有话要说。”
忽然,一直沉默不语的香兰,急忙抬步走到人们的面前。
“你有什么话,快说!”
胡山彪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村民们,你们都要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么多年来,江家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我们的事情?今日,我愿意在此拿性命来保江家一门的清白。”
香兰道。
她的言语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剑,掉在地上铿锵有声。桐地的村民们闻言,纷纷地低下头颅,有些人开始转身默默地离去。
“我也愿意为江家求情。”
依旧留在江家大宅院门外的部分桐地村民,似乎是由于良心发现,他们顿时挥臂呼喊起来,而且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
江周氏被眼前的场面所感染,她伸出手背,轻轻地拭去眼角处的泪花。而胡山彪则对面前的一幕感到非常意外,一些失落与惊慌的表情开始在他的脸上不断地转换和升降。
由于得到村民们的说情与力保,江家最终被划为富农,尽管清掉了家产,但总算是保住一门几十口人的性命。
香兰的善举与知恩图报,很快便在桐地一带传得沸沸扬扬。
一日,萧英问身边的工作人员:“你觉得,我如果把桐地的香兰请过来帮我们,如何?”
“乡长,她若能来,最合适不过。目前,我们正缺乏这样的人才。”
“那你去请她过来。”
得到命令的工作人员刚刚走到乡政府的大门口,另一个工作人员急忙赶过来,小声道:“你为何建议找外人来?”
“什么外人?桐地的香兰可是乡长的远房亲戚。你还真以为乡长需要跟我商量吗?她只是想借我的口去落实此事而已。你这一种死脑筋,连见风使舵都不会,以后怎么混呢!”
时间在两人的言来语去中,渐渐地远去。
很快,香兰便在众多村民们羡慕的目光中来到白马乡工作,由于有萧英这一层背景的缘故,她的工作得到各方的大力支持。
年轻的萧英受上级的重视,她负责主持白马乡的全面工作,组织安排农业生产,协助上级政府完成每年的征粮征收农业税任务,同时负责管好社会治安。
她在乡长的位置上,由始至终都是干劲足,且能在群众中做到一呼百应。她的良好表现,屡次获得区里的好评。
此时的萧英早已是权倾一方,不但地主在路上遇见她要赔上奴颜媚骨,乡里的阶级兄弟姐妹甚至是长辈见到她,都要表现出对她的敬重有加才行。
“这样的人生,真的不是一场梦!”
搭上上级领导的青睐,女乡长萧英开始变得有些飘飘然。
白马乡的群众历来是以种地耕田为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解放后,农业合作化这模式开始出现,土地归公让农民们被统称为社员。
在此背景下,每一条村都有一名生产队长,而社员们的日常生产劳动都由队里统一安排,然后按劳取酬。各村生产出来的农产品,除却留出相当一部分分配给社员之外,还须将一部份上缴给乡政府,然后由乡政府集中起来交给区里。
白马乡的白马村,几乎都是姓萧的人家,其中只有一户是例外。这一户人家由于是跟随阿妈改嫁过来的,故而他们姓龙。
在电白,这一种外姓的人家,常被群众唤为房檐上的草。很明显,这意思便是说他们是刮来的种。这一户龙姓的人家,一共有6口人,男主人龙飞亦是出身穷苦,正是新政府才让他的一家渐渐过上了好生活。
在那时,“听共产党的话、跟毛主席走、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等这一类宣传标语遍布电白的每个角落。具备朴素的政治立场的龙飞,他容不下坏人坏事和违反国家政策的不良作风行为。
“萧英真是无法无天!”
龙飞在与乡政府的打交道中,渐渐地发觉以萧英为首的乡政府领导班子,对区里有瞒报本乡农业产量和偷漏农业税的行为。
“乡长这一伙人,肯定是坟地里的夜猫子——不是什么好鸟!”
他愤愤地甩出一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