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把大地由头到尾涂得红通通的时分,江声已将徐东行同意投诚的消息送到杨保长和冯浩然的耳边。
“好消息!”冯浩然闻言,不禁欢呼雀跃起来,“看来徐东行真不愧是一条汉子,在大是大非的面前,他并未迂腐守旧,而是作出一个正确的抉择。他的投诚,让电白避免一场厮杀,此乃电白之福,民众之福。”
“不可否认,徐东行是一个悍将。江声此番的努力,将为电白的顺利解放立下一份汗马功劳。”
杨保长挥起双手,激动地拍打着胸膛,如同大猩猩似的早已忘却人类原有的矜持。而江声只是静静地站在晚风中,任由夕照把他的舒坦镀上迷人的光彩。
待月亮在桐地东边的树梢上,露出一幕恬静的笑靥,江声终于回到房中。万兰英一直坐在窗前,与一盏跳跃的煤油灯一起,陪伴喧闹的蝉鸣。
“我刚才在盘算,如若你还不回来,我准备出门去找你。自从你出门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胆。”
万兰英的脸上并未露出一丝笑意,她抬眼望住江声,言语之中多少有些许埋怨的语气。
“天地这么大,到处都亮堂堂,我不会走丢。”
“其实,你出门去干过什么,我心中有数。”
“你怎么知道?”
“当晚,你们的聊天,我听得清清楚楚。如今,两党在争天下,你为何非要插一脚下去?我们身为乡下之人,玩不起政治。”
“历史将我推到前台,我自然该担起这一份责任。其实我也不懂政治,但作为朋友,我不想看到英雄一世的徐县长,到头来只是作为一撮炮灰,湮灭在时代不可逆转的车轮下。”
江声低下头,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时间往前一滑,已是九月。
一天晌午,已出任中共电白县委书记的冯浩然和十三团团长方国正走进县衙大院,与徐东行进行谈判。
“徐兄,鄙人是冯浩然,今日过来造访你,深感愉悦。与其称呼你为徐县长,我更愿意称呼你为徐将军。想当年,你转战南北,打得日军闻风丧胆。今日,我要替你说一句公道话,你确实是国家的功臣,民众的福星。”
冯浩然站在房中开口而道,他的目光中饱含着一地敬仰。
“梁秘书,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踏进我的办公室半步。”
徐东行并未理睬冯浩然,他只是转身向梁仲连吩咐一声,直到梁仲连已大步地走到门外,他才抬眼仔细地打量冯浩然一番。
“冯先生,你看这县衙气派不?从我走进这里当县长算起,仅是短短的一年时间。一年时间便将物是人非,换作你,内心也会充满诸多凄楚。”
徐东行苦笑道。
“徐将军,个人的得失,在千万人的福祉面前又能算什么?你戎马一生,想必早已将个人的生死与利益看得淡如云烟。我在走进县衙之前,我一直在想,个人终归是尘世的一抔泥土,纵使欲望和不甘再强烈,也奈何不了天道的抉择。”
冯浩然的眼中闪过一道诚恳的光芒。
“冯先生,今日我真的受教了!”
徐东行转身握住冯浩然的双手,一同走到座位上,分别坐下来。
“徐将军,今日我和方团长过来,正是想听听你下一步的打算。”
冯浩然在喝一口茶之后,静静地道出一句。
“我的打算主要看你们的政策而定。”
“那么,你对我们有何要求?”
“我是军人,说话和做事都喜欢干脆利落。今日,我还是那一句话,只要共产党能原谅我,我愿意舍弃一切,归隐田园。”
“徐将军,你可否与我们并肩作战?”
“一生二主的命运,不合本人追求的处世之道。”
徐东行的言语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冯浩然回头与方国正对视两眼,他们的眼中同时都流露一丝惋惜与钦佩的神色。
“徐将军,只要你能答应释放被捕的革命青年,同时保持中立,并保证不伤害共产党人士和保证在解放军进入电白时将你所掌握的二营军队集中到霞洞、观珠二点接受和平改编,你所提出的要求,我们一定会做到。”
冯浩然严肃地道出一句。
“一言为定!今日,你们暂时请先回去,容我稍作安排,随后便将各自按机行事。”
徐东行显兴奋异常,他站起来,脸上溢满一地的红光。
时间刚刚过去几天,向来守备森严的县衙监狱突然发生一起怪事。当晚,三五个正在值勤的警察,竟然在监狱中聚在一块喝酒。时过不久,这些人开始显出醉意,并挥舞起拳头乱哄哄地打起来。
“发生什么事?”
牢房中的共产党员林光红诧异地问道。
“狗咬狗,是常见的事情。不过,这一场架真的是让他们丑态百出。”
另一个共产党员马海山笑道。
“如若现在有人过来帮我们打开牢门,我肯定冲出去杀死他们。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真的是让这些畜生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林光红咬牙切齿地道。
“你看,钥匙!”
马海山发现酒桌上的牢门钥匙竟然被他们踢到牢中,林光红抬眼一看不禁喜出望外,他急忙拿起钥匙打开牢门,一伙人猫着腰悄然消失在阴森的监狱中。
看到被捕的同志已安然回来,冯浩然不禁喜极而泣,他哽咽着道:“你们受苦了!”
“我们多亏值勤的警察发生窝里斗,才能全身以退。”
“我告诉你们,这正是徐东行将军精心安排下来的一场表演。”
“原来如此!”
不明就里的一些同志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时间走到十月中旬,秋空变得又高又远,电白的海面上刮起柔和的海风,把县城吹得婀娜多姿。而在县衙之中,那些曾开满淡紫色花朵的树木,也已换上新的装束,在流云和秋风的脚下左右摇摆起来。
“今日,我站在这里给大家训话,恐怕在今后已难有这样的机会。眼看,共产党快打到家门口,我们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现实留给我们的抉择已不多。我决定从今日起,率领大家投诚共产党,你们有谁不愿意跟从的可以提出来,我保证放你们回家。”
徐东行面北朝南地喊起来。
“县长,如若投诚,将有辱你的一世英名,我们愿意跟随你搏杀到底,誓死不降。”
从徐东行的卫队中传出一个饱含悲怆的声音。
“请你叫我为将军,县长能值狗屁钱!我是军人,我只能服从国家与人民。我的投诚只会有辱党国,而不会有辱我的天职。人生之路,总会有坎坎坷坷,我更希望牺牲自己,换来电白的一片明媚。”
徐东行高声叫道。
“将军,我们将唯你马首是瞻!”
场下顿时响起哭声一片。
时间刚到晌午,徐东行即刻率领县衙部分工作人员和卫队撤回其家乡霞洞圩,然后派梁仲连赶去桐地找到江声,让他继续与中共地下组织联系。
“梁秘书,徐县长真的撤出了县衙?”
江声欣然而问。
“除却一部分不愿意跟随他撤离而选择回家的县衙工作人员,其余人等都已全部集中在将军的老家。目前,将军正在等候共产党的下一步安排。”
梁仲连的脸上始终挂满悲伤。
“梁秘书,我觉得你不应该悲伤。”
江声开口道。
“为何?”
梁仲连诧异地望住江声。
“你们的将军,如今正走向一条光明的道路。作为朋友,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他玉石俱焚的结局。因为这一种玉石俱焚的结局,对他和民众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江声平静地道出一句。
“江声,难怪将军一直都不敢另眼看你,原来你确实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我在此,代表将军感谢你。”
梁仲连幡然大悟地向江声深深地鞠一躬。
“你回去请转告徐县长,我跟共产党打过不少交道,我认为他们绝非是一个背信弃义的组织。因而,在随后的交接与收编过程中,千万不可鲁莽行事,一切都要坚定信念,由始而终。”
江声不忘叮嘱梁仲连一句。
“江声,那么将军交代的事情,就有劳你了。”
梁仲连道罢一句转身走到门外,坐上徐东行的汽车径直朝霞洞镇奔去。江声站在门口,看着汽车扬起的浮尘,心中顿时开始豁然开朗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