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在村民们的帮助下,连夜掩埋郑德田的尸体。江声抬起头,静静地道:“有劳各位乡亲们,在每年的清明节替我为他扫扫墓,除除草。”
“你放心吧,我们会把他作为亲人一样侍奉。”
村民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未知的生死,故此江声一刻都不敢停歇。他带领众人连夜出村,朝东边大步走去。到第二天的午后,他们突然遇见一支部队。
“是不是日军?”
江声连忙回头问宋文。
“好像是自己人,要不要喊两声试一试?”
宋文望住江声。
“别喊!我们观察一下,日军狡猾。”
江声道。
他们三人伏在草丛中,睁大眼睛望住大路,大气都不敢出。这一支部队慢悠悠地从前方走来,他们有人在不时地说话,江声越听心中越有底。
“你们是哪个部队?”
江声拍拍身上的浮尘,慢悠悠地走到路面上,开口问道。
“你是什么人?”
部队中突然伸出几支枪管,对住他的身体。这几个士兵,还未能从愕然中回过神来,他们在一时之间,言语仍有些慌乱。
“你看看我身上的血和身上的伤口,我告诉你们,我是专杀日军的中国人。”
江声高声应道。
“先捉起来再说。”
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冷冷地道一句。
“长官,先别捉,我们是自己人。”
宋文赶紧从草丛中跑出来道。
“你再敢说一次捉字,我就揍你!我看你这一副散漫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军人。”
江声怒道。
“你!给我绑起来!”
这个军官模样的人闻言,似乎感到异常地生气。
“你有种便过来绑!”
江声突然抽出短刀,一把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笑道。
“有话好说,不要动刀动枪的。”
他开始告饶起来。
“我告诉你,我们在被日军包围住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过来营救?”
江声道罢,将短刀一丢,气呼呼地坐在地上。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也似乎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到此刻终归确认江声等人的身份,他默默地走开,带领部队前行。
在当日的午后,江声三人跟随这一支部队很快便回到大本营中。他看到这一支部队的散漫的作风,再想到死去的张成和郑德田,心中愈发闷闷不乐。
“你是江声?”
“陈田,怎么是你,真没想到!”
江声在回归大部队的几天后,竟然在一次拉练中遇到临镇的一位老乡,两人蓦然相见,所有的话语都哽咽在喉,转而化为哗啦而下的泪水。这泪水,如同身旁这片深冬的阴霾一样,绵长而无声。
陈田年长江声两岁,他也是被国民党抓壮丁送上前线的,几年的戎马生涯已把他的青春打磨得支离破碎。他的眼神没有色彩,他的容颜像一片飘落的枯叶,只需一阵清风吹来,他堆积多年的憔悴与惊恐,就会在一地的干涩中此起彼伏。
国民党的大部队连日在原地驻扎不前,一日,江声再度遇到陈田,这两条离乡别井的汉子不约而同坐在一起闲聊。
“陈田,我们逃跑吧。”
江声开口道。
“如果被捉住就完蛋了。”
陈田紧张地应道。
“日军都捉不住我,这些散兵流勇还没有这项本事。”
江声信心十足地道。
“什么时候跑?”
陈田问。
“今天夜里,你今晚吃饱一点,到夜里我来叫你。”
江声道。
这天晚饭后,他们早早睡去,到半夜时分,天出奇的黑。江声起床脱去军衣,悄悄地摸到陈田的帐篷中使劲地弄醒他。两人二话不说,一同猫起腰轻手轻脚地往营地的外面摸去。
“见鬼!”
江声忍不住暗自骂出一句。
原来在走出营地一公里之后,江声突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如同一头野猪在跑的人,竟然不是陈田。这一个家伙似乎也早有逃意,但他确实不走运,由于在睡眼惺忪中强行奔跑,一路连连撞倒在满山的树下。
这时,从营地中传来一阵喧嚣,其间还不时地传来三五阵乱哄哄的枪声与狗叫。
“捉住他们,就地枪毙!”
时过半会,在江声的身后,满山都是这样的声音。
“对付外人,狗屁本事都没有,而对付自己人,却天下第一!”
江声起初的恐慌,渐渐在心中酿成愤怒。他一边跑,一边骂。
山中本无路,到处都是险途。受惊的江声一路狂奔起来,他把身体挥得如同一把军刀,从浓密的树木与草丛间呼啸而过。突然他一脚踏空,脑子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到第二天的早上,浓雾开始褪尽,暖烘烘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上,江声才在山脚的一片庄稼地里慢慢地苏醒过来。
“你是什么人?”
山坡上突然传来一声喝问,江声连忙抬起头寻声望去。在草木之间,只见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他从腰间拔下一把割草的镰刀,正威风凛凛而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老伯,我昨晚路过此地,不料遇到山贼追赶,摔下了山崖。”
江声故作镇静地应道。
“在这个乱哄哄的年头,能捡回一条贱命,已经是万幸。”
老者闻言面露慈祥,赶紧跑来扶起江声。
江声一边拍去身上的尘土,一边不禁暗自庆幸昨晚不是穿着军装出逃,否则在广西这一片民风淳朴的土地上,说不定老者早已一个箭步跑去军营报信,而等待江声的,将是一颗带泪的子弹。
“我叫黄良,家住在山下的水村,你是哪里人?”
老者道。
“老伯,我是广东电白人,跑山货的。”
江声应道。
“我好像没见过你,电白倒是有一个李老板,常年来我们这边收山货。”
老者疑惑地望住江声。
“他是我舅,你认识他?”
江声赶紧回问一句。
“我们相熟多年,原来与你也是自家人。今天你跟我回去,到时候,我叫人送你去县城坐车回家。”
黄良闻言,显得特别热情。
老者此言,让江声不觉喜出望外,他的两行滚烫的泪水不禁潇潇而下。到晚上,黄良的儿孙们陆续来到堂屋中,他们抬出烧酒,排开菜肴,邀请江声坐在客位上。
夜风已在山中辗转多时,这时,它正停留在堂屋的窗台上呼呼作响。江声毕恭毕敬地端起酒碗,走到黄良的面前。
“老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江声诚恳地说道。
“你见外了。”
黄良道罢此句,便忽然站起来握住江声的手掌,开始沉默不语。
“老伯,怎么啦?”
江声面带疑惑地问一声。
“你这是一双用枪的手。”
黄良道。
“在老家,我经常会用猎枪上山去打野猪。”
江声故作镇静地笑道
“不用担心!这酒,我敬你!”
黄良高声说道。
“老伯——”
江声忍不住,一时语噎。
第二天的早上,黄良为江声换上本地人的衣服,亲自送他到县城中去。县城虽然不大,到处却是繁华喧闹,各地小吃与山野特产都在沿街而卖。人群中不时开过三五辆国民党的军车,江声急忙拉下草帽挡住脸部,跟在黄良的身后匆匆而去。
“老伯,大恩容当后报!”
江声眼含泪水,动情而道。
“年轻人,我看你满身是伤,想必已是在刀光剑影中吃过不少苦,我们广西老乡应该感激你才对。再说,自古忠孝两难全,你能活着回到家中,上报父母,下抚儿孙,也是幸事。”
黄良道。
到中午时分,江声在黄良的帮助下,从如鲫的人流中挤上通往粤西的车辆,穿越茫茫的群山朝电白奔去。
一路上,秀丽的风景在车窗里层出不穷,江声倚窗而望,不禁渐渐地落下一片欢愉的泪水。他想像中的童年,已如金黄色的稻田在油画中展开。那里不会有恢弘的悲伤,如雨水一样注满离人的双眼。
他伸出手,在他的十指之上,到处都是人间的春秋。
十多天后,春光重临了桐地。这天,江声在午后阳光的招呼下,出现在桐地的村道上。桐地这一片历经无数春秋变更的土地,江声在其间只是一缕淡淡的风,不管是离去还是归来,大地如故潇洒地拾掇着四季的交替,而波澜不惊。
【作者题外话】:请收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