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你快带两个人去林中找找。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半天都不回来?”
在夜幕即将降临之际,张成开始变得急躁起来。
他在营地中走来走去,脸色阴沉得特别难看。正巧看到瘦巴巴的郑德田站在身旁,他于是随手一推,由于用力过猛,郑德田被推得摔出一个跟斗,重重地栽倒在一段枯木桩上。
“排长,是江声!”
郑德田刚要从地上爬起来,他突然兴奋地用手指着前方的林中,大声地喊起来。
“在哪里?”
张成转过身来,正欲破口大骂。
“他好像受伤了,那么马叔呢?”
郑德田惊恐万分地赶过去扶住他。
江声紧咬牙关,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张成的面前,随即轰然倒在草地上。张成神色严峻地俯身扶起他,在他手到之处,触摸到的皆是一片湿漉漉的鲜血。而在灰蒙蒙的暮霭中,一道游离在江声白花花肚皮上的刀口,依旧能在若隐若现中露出鲜红的本色。
“排长,日军来了,马叔已让他们杀死,你赶紧带队撤离!”
江声屏住呼吸,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才道完这一句。张成正要继续询问,江声早已一头昏倒在这一片高傲而肃穆的森林中。
“排长,你快带人突围吧,我们三人来掩护!”
三名伤兵一起围过来,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要走一块走。猴子,你快带人去把马叔请回来!”
郑德田闻声而动,他带领两人朝林中奔去。时过半会,他们把马平山利索地抬回来。
“排长,你看!”
“这不是江声的短刀吗?”
“两个日本兵,就是死在这一把短刀上。”
“江声好样的!可怜的是马叔,戎马一生,连死都要死得如此血肉模糊。”
张成的眼睛噙满泪水,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躺在地上的马平山。他死后的样子显得异常狼狈与凄美,正如同一张破碎的万年历,北风吹至已难分辨出三五七月。
“大家动手,送马叔一程。”
张成抹去泪水,抽出短刀,在草地上疯狂地挖起来。
这时,日军搜山的枪声已在越来越近。
张成举起右臂,郑重地在马平山的墓前敬出一个军礼。他知道,日军此番是要全歼他们才肯罢休。在十天前的一次大战中,日军的一个军官正是死在张成这一行人的手中。江湖之大,唯有恩仇无边,两者自古从未停息过。
“突围后,大家都要上大路,一直往东走!只要能有一人成功逃生出去,我们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张成威武地命令道。
三名伤兵聚在一起,他们一边使劲地擦拭着枪支,一边收拾着炸药。
这时,日军已发现这一支部队,他们即刻开始发动进攻。张成让人抬起江声,然后抽出手枪指挥部队实施突围。
“猴子,你带领三人负责转移伤兵。”
张成道。
“排长,我们的身体早已被日军打烂,你带上我们只会拖累部队。到头来,我们这十几人一个都活不了。”
三名伤兵的态度坚定,他们根本没有执行张成的战略部署的意思。
“你们三人,再给老子报一次数!”
“是!程连、穆正铁、李山!”
“等老子也到阎罗王那里报到之时,你们要记得我!”
张成的脸上燃烧起熊熊的豪情,他这一种赴死无悔的神色,深深地感染到伤兵们。他们纷纷地爬到一个土坡旁卧倒,随后架起机枪,洒脱地朝着日军喷射出他们的勇敢和愤怒。
“杀出去!”
由于得到伤兵们的牵制,张成终于带领五人,成功地突围出来。
他们刚上大路,甩开步子一直往东奔走。“轰隆”,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片腾腾而起的狂烟从林中蹿出,弥漫到广西十二月的天空中。
这时,江声早已苏醒过来。他屏住呼吸,风也在同一刻凝住了。
“兄弟们,黄泉的路上,你们一定要搀扶着走!”
张成停住脚步,他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大声喊道。他的泪水,在北风中甩来甩去,如同一条长长的河流,一直流到夜的那边。
在广西的山区中,张成一行人就像这个冬天一样,继续无声无息地游走。
一日,他们来到一座山前,从高处放眼望去,十几座院落错落在水村山郭之间,一条静谧的河流自村前穿行而过,然后弯弯曲曲又生生不息地流向远方。
江声仰起头颅,让壮阔的山河追随一口沁入心扉的深呼吸,游遍自己疲倦的身体。在他的眼中,没有战火的亵渎,家园真的很像天堂,这如画的景致与温暖的人伦,在静水流深中绽出一地古朴。
“排长,有喜事!”
江声突然擦亮眼睛,手舞足蹈起来。他经过几天调理,渐渐地恢复了元气,现在已能在地上自如行走。这时,一阵欢快的唢呐与爆竹声从院落里传来,三几个孩童与一条黄狗围住一顶小花轿在又蹦又跳。
“一惊一乍的,别人娶老婆,你高兴什么?”
张成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
江声的脸上掠过一阵绯红。
“村中有日军!”
突然,郑德田惊慌地道出一句。
张成赶紧收住进村的脚步,他指挥部队迅速隐蔽起来。在山下,三个日本兵已闯进婚礼的现场,院落里像迎来猛兽似的开始骚动起来。大人们拉着小孩在到处逃窜,连刚才还在欢天喜地的黄狗,也吓得狂叫几声转而落荒而逃。
“像追打丧家狗一样,这一口气真是让人难咽,我们去干掉他们!”
张成怒道。
他带领部队摸到院落的围墙外面,比划好手势,突然冲进去,用短刀把三个正在抢吃的日本兵捅倒。有一个日本兵非常强悍,他在受伤后起身反扑,被张成一脚踢翻在地。张成将满肚的怨气集中在短刀上,他手起刀落割断日本兵的喉咙。
村民们惊魂未定,张成已开始忙乎起来。
“老乡们,我们是中国军队,不要惊慌。”
他走前一步道。
“我白养你二十年,真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屋主闻声推门而出,他马上破涕为笑跑来招待张成。当他发现新郎因为受到惊吓,早已丢下新娘跑得不知去向,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年纪尚小的新娘,则一直瘫坐在地上。在她人生中最美好的这天,由于受惊而花容顿改,一泡难以为情的尿液悄然湿透她胯下的浮尘,然后沿着她鲜红的嫁衣一路滋润上来。
“快填饱肚皮,不要逗留!”
张成道出一声,他端起一盘放在木架上的米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忽然他想起屋主刚才的骂声,于是忍不住一边吃,一边笑出声来。
“排长,你笑什么?”
江声道。
“多事!”
张成板起脸孔道。
“事多,不是烦吗,还笑?这大冬天里能下一场雨,是好事。”
江声用眼瞅住新娘滚圆而潮湿的屁股,大笑而起。
这天午后的阳光很懂事,它抖擞起精神射穿山中的薄雾,然后沿着茫茫山麓,一路寻找张成一行人的脚步。部队不敢停留,他们在把院落打扫干净之后,急忙背起三具日本兵的尸体朝村外退去。
“排长,是掩埋还是扔掉?”
“日军追得很急,时间不够,把他们赶紧扔到山沟中。”
“对!让他们喂狗去!”
“猴子,你最喜欢做缺德的事。”
“以暴制暴,虽然听起来不高尚,但至少也不卑鄙。”
他们言来语去地争论一番,时间已如同山前的流水淌到黄昏的脚边。正当他们在兴高采烈中准备像风一样飘远,远得连飞鸟都不知道他们的行踪时,突然一梭子弹呼啸而来,啪啪地打在他们身前的石壁上。
“注意隐蔽,不要硬拼,打不赢就跑。”
张成如同一条猎狗似的,顺势卧倒在地上。
他指挥部队占据有利地形,开始开枪还击。此时,日军已像疯狂的马蜂,在越压越近。张成眼看日军的包围圈在越缩越小,他赶紧挥手让部队往山下撤去,他守在后面一边用机枪压制敌人,一边观察战士们的转移。当他从自己开始,终于从一数到六的时候,心中才渐渐地涌起些许慰藉。
他们这一跑,一不小心就跑进夜幕中。
北风开始在翻滚的白雾间渐渐地急躁起来,战士们却是沉默不语。大自然用鬼斧神工的伎俩来掩盖住他们的表情,纵使是月亮出来照在他们的脸上,而在他们的脸上雕刻与呈现出来的,也全是一片沉寂。
【作者题外话】:新年好,欢迎新老朋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