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孟府宅子不比山东的大,气质底蕴也不如山东老家深厚,可这规矩却比山东大多了。
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宜珈从小就遵守,可宜珈不知道的是,京城孟府餐桌上每个菜色都有定量!一个菜能最多夹三筷子,宜珈用她专属的象牙小勺子欢快的舀着滑滑的葱花瑶柱拌豆腐,舀到第三勺的时候孟老太太打量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第四勺的时候,大姐姐宜琼微微侧目,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第五勺的时候,整个桌子上的女眷都停下了筷子,静静的盯着宜珈。宜珈神经再粗也能感受到大家怨孽的脑电波——这孩子怎么吃这么多,一点都不优雅,居然还是个姑娘,以后可怎么办……
宜珈委屈了,小朋友长身体胃口大很正常啊,何况她吃的都是好消化不管饱的东西。呜呜,宜珈蒲闪着长长的睫毛扇,嘟起小嘴看着亲娘。娘啊,她们不给你女儿吃饭。
谢氏八风不动,亲自舀了碗白水鲤鱼汤,剔了鱼骨头,复递到宜珈面前:“珈儿会自己用勺子吃饭了?真乖,这是娘奖励你的,吃鱼聪明,珈儿吃鱼。”
这话成功的将大家的注意力转到宜珈手里的象牙勺子上,两岁的孩子能自己吃饭,搁普通小朋友身上绝对是件了不起的事。桌上的大人们纷纷开始回忆自己家孩子几岁吃饭才不上手,宜琼从小远离父母,比较独立又重规矩,四岁就学会拿着筷子颤颤巍巍自己夹菜吃饭了。宜琬胎里就弱,小手没劲又有点脾气,到了六岁才勉强能自主吃饭。孟老太太回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颇花了好一顿功夫才能自理,这样一对比,宜珈宝宝真的很乖很听话啊!
老太太瞬间遗忘了宜珈的大饭量,看着宜珈的眼神里带上了满意,真像个疼爱孙女的慈祥老奶奶般一并劝着:“你娘说的对,吃鱼好,六丫头多吃点。”
宜琼也不崩着脸了,略带赞赏的看看宜珈。嗯,毕竟是我亲妹妹,智商摆在那儿呢。
宜珈呆呆的环顾众人,表情萌萌的看着让人忍不住想掐上一把。可她心里却在呐喊:还有没有天理了,吃个饭都这么多事,胃动力消化不足的有没有!
京城孟府的第一夜,宜珈死皮赖脸的跟着谢氏一起睡,任谢氏又掐又骂都赶不走,谢氏看着没办法,才遣了人向老太太告了罪让宜珈滚上了床铺。
宜珈心里默默流泪:这府里规矩这么重,谁知道会不会睡到半夜有人把我摇醒纠正我的睡姿……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啊,亲娘不会推醒我!
翌日,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宜珈又被亲娘谢氏交给葛奶娘和织锦,一阵鼓捣扔进了马车,车把式鞭子一甩匀速前进,宜珈压根就没醒过的继续约会周公。
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东城内一座看上去很有历史的宅子门前,宅子除恢弘的朱色正门外,两旁各有一个小门供人出入。一个小厮见来了人,便从小门而出前来探看,织锦下了马车见着来人,拿出怀里的腰牌:“快去禀报老太爷和老夫人,姑奶奶带着表小姐回来了。”
小厮一愣,“唉”了一声随即撒丫子往宅子里跑去,不一会儿,朱门打开,一个打扮很是富贵的妇人带着四个蓝衣丫鬟迎了出来。
“是大姐回来了么?”贵妇人不急不缓的开了口,脸上露着喜色。
葛奶娘撩开了竹帘抱着睡得正酣的宜珈下了马车,随后谢氏才缓缓下车,理了理衣裳见着来人,脸上也挂起了笑容:“方才我在车里听着声音就猜着是你,还当自己思念称疾幻听了呢,没成想还真是你这妮子!”
宜珈被两人的对话吵醒了,睁开眼睛似醒非醒的看看谢氏,又望望那名贵妇。这位夫人约莫二十多岁,略比谢氏瞧着年轻,浑身珠光宝气。头上梳着牡丹髻,左右各插着一支赤金衔凤步摇,正中十二支金镶玉黄牡丹发簪排成扇形,耳垂上又挂了副水滴状红玛瑙耳环。身上穿了套玉黄彩织白鹭于飞华服,胸前垂着几串东珠链子,手上套着两条珊瑚串,质地晶莹,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如此高贵奢华,宜珈顿时觉得这身打扮当皇后去也够了吧……
转过头来再看看自己亲娘,谢氏随意的挽了个随云髻,发髻微微□□,髻上簪着支金翅蝶点翠钗,随云髻用了串紫晶链子固定,再无其他饰品。耳垂上带了对木兰花玉坠耳环,腕子上挂了条十八子菩提手链,脖子上空无一物,配着浅紫色百蝶穿花儒裙很有一种飘飘欲仙的味道。
两厢对比,虽然宜珈更喜欢贵妇身上那些名贵的珠宝,还是母亲的婉约高贵风比对方的富贵皇后装看上去顺眼多了。贵夫人啊贵夫人,难道你不知道黄金带多了容易晃眼么?
“蒙大姐你惦记着,我们家老太爷和老夫人也想着大姐呢,这些日子老太太成天见地算着,大姐该出山东了吧?大姐过了济南了没有?大姐离天津不远了吧?老太爷啊还翻出了当年行军打仗用的撵图给老太太看呢。我们家同璧还以为老太太在叫她,好几次答应着‘祖母,大姐儿没出去,大姐儿在这儿呢’,惹得老太太一阵好笑。”贵妇,也就是谢氏的弟妹翁氏妙语连珠,逗得谢氏连连发笑。同璧是翁氏的嫡女,也是谢家这一辈儿的大姑娘,所以才误以为祖母叫的是自己。
谢氏抿着嘴笑得嘴角弯弯的,拿着翁氏打趣儿,“也就是你这般不着调的娘才养的出这么个‘机灵’丫头。”
“好啊,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大姐你就编排我,我这日子可没法过咯。”翁氏假作生气向谢氏嗔道,眼珠一骨碌,转向葛奶娘怀里抱着的宜珈:“这是我外甥女儿吧,待会儿我可得好好和老夫人说叨说叨,这么个好孩子可千万不能让大姐你带坏了。”
真是躺着也中弹,宜珈很无奈,左看看,舅母一脸得意,右看看,亲妈嘴角含笑,宜珈做大人状长叹口气:“女儿肖母,给外祖母带和给娘带是一样的。”
翁氏和谢氏一愣,随即噗嗤两声笑开了,笑得都直不起腰了。
“大姐,你这丫头可太有意思了,干脆给我做干女儿算了,也好让我那个皮猴开开窍。”翁氏半真半假的询问着谢氏,谢氏却只是淡淡笑着不做回应。古往今来可从没有干女儿嫁给干哥哥的。
众人很快到了正厅。谢老夫人早早的坐在正堂上等着了,看到多年未见的女儿牵着小外孙女儿的手跨过门槛,老夫人心里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已长大成人,为人妇为人母了,悲的是女儿从此不再膝下承欢,纵然有着嗣子一家孝顺左右,但终不比亲身骨肉偎贴烫心。
谢氏牵着宜珈端端正正的给谢老夫人行了礼,随后谢氏抬起头眼里含泪的望着老夫人,谢老夫人微有些哽咽,两只手紧紧抓着谢氏,连连点头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屋子里除了翁氏一系,都是看着谢氏长大的,见这母女相见的场面也忍不住纷纷落泪。翁氏眼角微湿,笑着劝道:“老太太,大好的日子咱可别掉金豆子了,可别让您外孙女看笑话呢。”
翁氏这么一说,谢老夫人把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到了老实站在一旁的宜珈身上。小姑娘长的圆圆润润的,皮肤白嫩脸蛋有点胖,用珊瑚红绸扎着两个小包包,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正好奇的看着老夫人。宜珈虽然还只是个奶娃娃,可小摸样依稀还是能瞧出一两分谢氏的风采,谢氏又长的极像年轻时的老夫人,这谢老夫人看着宜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都说隔代亲,放到谢老夫人身上就更准了。独生女全家在外省生活,十年里也就见了这么一次,好不容易有个大外孙女在京里,可没成想让她亲祖母教成了个只懂规矩的木头人,这一年里也就逢年过节的见上一面,每次还就那么一小会儿就又回去了。谢老夫人寂寞啊,嗣子的一对儿女好是好,再好也跟自己没血缘,咱没这感情啊!
如今亲女儿带着外孙女回来了,小外孙不大像她大姐,看上去一股子的机灵劲,老太太喜欢!要不是还念着外孙是姓孟的,她可真有直接强行霸占宜珈住在平鎏侯府的冲动。谢老夫人用有些苍老的手指细细摸着宜珈的小脑袋,从脑门摸到后脑勺,再从脸蛋捏到小手,左左右右摸了个遍,末了索性搂在怀里不撒手了。
“养的不错,很有些富态。”老太太一发话,宜珈就要哭了,你可以说她可爱,说她婴儿肥,可富态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四十岁中年妇女的啊外祖母……
——————————————老人眼里富态是有福气的代名词———————————
亲妈和婆婆到底是有区别的,婆婆做完表面工作后基本就懒得理你了,而亲妈却会细细为你做打算,除了为自家孩子遮风挡雨,还要为孩子的孩子铺路谋划。
平鎏侯府老夫人屋内
“母亲,这穆宁侯府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传出信来看上您外孙女了?”谢氏一早就写信给谢老夫人了,她娘的信息渠道那是上可通天下可钻地的。
老夫人睨了女儿一样,手上不停,剥了个蜜橘塞到谢氏手上,“穆宁侯老夫人怕是不行了,这老太太可是真心疼前头那个生的嫡孙,生怕继室夫人害了世子。这不,闭眼前要为孙子求个娘家硬气点的孙媳。”
“这皇城里比琼儿家世好的女儿家有的是,怎么就偏偏瞧上我们宜琼了呢?”谢氏将橘子一掰二,去了筋筋络络的又还了母亲一半。
老夫人接过蜜橘尝了一瓣,接着说了下去,“这范夫人做了一辈子的侯夫人,哪能不知道娘家太强,媳妇脾气太大,孙子一样也讨不到好这道理。思来想去的,娘家不能任人拿捏可也不能强过侯府,兄弟还都要有出息以后好扶持着世子,勾勾画画这不就看上你们宜琼了。”
谢氏噎了一下,这范夫人想的还真是周到,“那宜琼嫁了过去,这继室夫人……”话留一半,这继室夫人可不得把宜琼当成眼中钉来对付?
谢夫人接过女儿递来的茶,笃定的抿了一口,“这继室出生不高,仗的不过是养了两个儿子,宜琼嫁过去就是玉碟上刻了名字、正经的世子夫人,再生个世孙出来,谁还能越过她去。”看了一眼女儿有些犹豫不定的表情,谢夫人接着说,“你也别疑心你婆母,宜琼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又是嫡亲的骨血,自己又是个最守规矩的,这公侯家的最看重的也就是规矩这两字了,你婆母定也是考虑了这许多,最后才点了头的。”
谢氏默默的点了点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反对意见,只好回去了再自己消化消化。
“知道你心疼女儿,宜琼的事你做不得主,宜珈总是你说了算了。这孩子机灵,我看着喜欢,到时候亲上加亲嫁回平鎏侯府,有我和你父亲照看着,你也就放心了吧。”老太太一百八十度转移话题,直接从十二岁的过度到两岁的。
“娘,宜珈还小呢,”谢氏禁不住向母亲抱怨,“再者,我看弟妹也不像是乐意的样子。”说着将早上的话翻给了谢老夫人听。
老夫人手指扣着桌面:“你不必担心,这侯府到底还是姓谢的,不是和她姓翁的。横竖宜珈还小,咱们到时再看看,她瞧不上我孙女,还不知道她那宝贝儿子到底配不配的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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