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司空茂的全身竟然抖了一下。他强压着想要转头怒目而视的冲动，低声开口：“你几个意思？”唐棣却不回答，甚至一眼都不看着他，身体又开始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头顶翘起的红毛也跟着一颤一颤。

司空茂瞪了他半天，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僵持了约莫一分钟，名侦探才把视线重新移回爬满虫子一样密麻字母的英语课本上，垂下了眼帘。

我可怜？

……开什么玩笑，明明没有比我运气更好的人了。

“你是想跟我秀优越么？你爸是警察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破案游戏，我就只能坐在这儿老实念书高考，连参加个社团都要躲着老师家长么？”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也冷了下来，这话一出，本以为不会有反应的唐棣竟又开口了：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

我之前会觉得他不讨厌看来是个错误。

司空茂不想再说话了。他举了个手：“老师我想上厕所。”

池爽看见了。她皱了皱眉，似乎不怎么情愿的样子，不知是因为前几天刚有学生在男厕所失踪，还是只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她在班里环顾了一圈：“还有人要去吗？要去一起去？”

“我。”

下一秒唐棣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

“……”司空茂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而唐棣竟然冲着他笑了。他冷冷地放下手：“那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哦，那我也不去了。”

“你想干嘛啊有意思吗？”少年猛然抬高了声音，这一声惹得班里剩下一半没在看这边热闹的人都转了过来，唐棣则平静地看着他：“我说过了吧，我是来监视你的，怎么可能放嫌疑人单独一个人行动？”

“你——”

他下一句话才一出口，讲台上的池爽却已经怒斥出声：“司空茂！你知道现在是在课堂上吗！你要闹什么出去闹去！”少年坐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其实如果换了平时他觉得理所当然，在课堂上这么喧哗老师还不管的话就见鬼了。可今天听着班主任的声音他突然觉得浑身像是爬满了蚂蚁，他想，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老师不训唐棣？

为什么他可以染头发，上课玩手机，听音乐，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我和他到底差在哪里？真的就像他说的一样，差在了出身吗？

——差到如果被写进了同一本小说，他就会是头顶无限光环的主角，而我只能当个反派Boss？

司空茂一言不发。他站起来，绕过唐棣的椅子，大步从他身后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这个行动会带来什么后果，也许下课就会被池爽拉到办公室里被喷一脸的唾沫，糟糕一点甚至会被叫家长，但他现在就是不想继续坐在这里，坐在这里接受这种凌辱……还不如说叫他去死。

他听见池爽在背后说：“这节课你不用回来了！”——这话对于有些人来讲，应该算是天下大赦般，叫人欢呼雀跃的意味吧？

可为什么现在他会觉得心脏针刺一样的难受？

为什么呢？因为他还算是个好学生吗？

好学生又是什么呢？

他出了门往厕所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听见身后似乎还有脚步声，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顶着一头红毛的人影，正双手插兜跟在不远的后面。

“……”

司空茂咬着嘴唇加快了脚步。

“喂喂，生气啦？这么快就生气了，也太没劲了吧？”唐棣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他继续朝前走，装作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一直走到一层的男厕所门口，那是三天前尹绪失踪的地方，今天是9月29日，星期日，原本理所当然该放假，但两天之后就是国庆，国家怎么可能允许周末节假连休？所以他们还得上学。

他走进去。司空茂当然不想上厕所，他只是不想上课，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做什么，还不如来看看尹绪失踪的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他总共来了多少遍？

——左列最后一个隔间。

那不只是个案发现场。他还曾经在那里抱着一台新手机泣不成声，丢脸的样子被一只可恨的鸟完全看在眼里，才刚出来讲了几句话，又被至今不知何人的脚步声吓得一起钻进去，那个人后来也消失了，消失……

他现在很想打电话给罗濒，说鸟我们班刚转来一个傻逼，他欺负我，你过来帮我一起揍他，使劲揍，揍到死。

但是哪有这种可能？且不说现在在上课，每天他想要见上他一面都要费老大的劲。平时倒是可以发短信，可是现在身后跟了这么个玩意，司空茂怎么可能放任他抓住自己违反校规玩手机的把柄？

厕所里好像没人，每扇门都开着。他挨个儿推开看了一遍，尹绪当然不会突然从某一个里面冒出来，当然也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尤其是尸体。他看到最后那扇门，就站在门口，看着它发呆。一个人是怎么从里面消失的呢？学校的厕所门锁是旋钮的，从外面把里面的锁挂上倒不是没有可能，用最烂俗的针线诡计就可以。

但是这次和上次都不一样。这次有严露全程看着，她甚至和里面的人聊过天，这种情况下连回应她的是录音都不太可能。

除非是她在撒谎……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唐棣似乎是第一次来这个学校，对这个厕所倒显得很新奇，司空茂已经推过的门他又都挨个推了一遍，甚至每一个都试着冲了冲水。

“……既然你很牛逼，你倒是说说看，尹绪是怎么在这儿消失的？”

司空茂斜眼看着他的动作，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唐棣从一个隔间里钻出来，几步走到他的眼前，又朝尹绪消失的隔间里看了一眼，说道：

“最可能的当然是那姑娘在撒谎咯。”

“……”

“——但这种可能任谁都想得到，主角该负责的是去想没有人能想到的可能性。”他的话锋一转，“所以，我赌尹绪不是被人弄走，而是以自己的意志消失的。”

司空茂一下子竟然没反应过来，这是从哪得来的因果关系？唐棣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不明所以，轻蔑地笑了一下，拽起他的胳膊，就朝男厕所的门口走去。

司空茂拼命地甩手却甩不开他：“我靠你干什么！”

“在这站着。”

唐棣只留下一句话，竟转身进了隔壁的女厕所。司空茂看得目瞪口呆，却在下一秒钟顿悟了他的意思。女厕里也有两排隔间，不过比男厕的要长很多，因为没有外侧的小便池。那个红毛径直走到右侧最后一个隔间，开门走了进去，说道：

“你猜我在左边还是右边？”

“……”

司空茂站在男厕所门口。

他无法回答。

在他的耳朵里，只能听得到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哪分得出稍微左边还是更左边？接着，他听到了厕所冲水的声音。冲水的声音很大，不光大而且还长，司空茂没有回头，他盯着男厕所的深处，在抽水的声音结束之前，唐棣的声音就已经从他背后响了起来：“第一局就输得这么惨，我是不是得重新考虑一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当我的对手了？”

“……”

司空茂的喉咙涩得像是生吞了一个青绿的柿子。

他当然不想认输，立刻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个反驳的理由或是其他的可能性，可是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来。那么，这么简单的伎俩，他却足足三天都没有想到呢？

因为严露说，尹绪在失踪之前，曾经说过一句“我觉得他们好像不太喜欢我”？

因为事发之后他越想越觉得，那天的尹绪一定听到了他和罗濒的对话——

因为之后他的消失，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惩罚他对这个明明一直在努力帮助他们的新社员毫无道理的恶意一样。

——所以，他已经不想再去怀疑尹绪了？

就在这时，唐棣的身上传来了音乐声。毫无掩饰的，响亮的，悦耳的音乐声。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大大咧咧地举到耳边：“喂？”

“……啊？”

“什么？……什么？”

“我靠祖宗我才刚……成，成，二十三中是吧，你等我三分钟，我马上就过去。”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唐棣的声音越往后竟越显得凝重，最后收了手机，看了司空茂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朝走廊的出口跑去。司空茂站在原地不动，他再蠢也能想得到他口中的那个学校一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然而……

他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门边的墙壁上。

虽然很小，但司空茂还是听清了电话另一头那个人的声音。

是洛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