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的新装(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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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濒站在门口。

那对于司空茂来说绝对是最大的救赎了。

他真的想也没想就跑了过去。"鸟儿你总算来了他们放你回来了吗——"这个时候他看到他几乎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如果这儿没那么多人司空茂甚至想抱上去——当然最基本的理智他还是有的。

罗濒看见了他,冲他微微笑了笑。

但司空茂跑近了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知更鸟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脸色甚至有点发灰,头发和衣领附近都湿了一大片。但是对方并不等他开口,就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转身往外走,用很小但是镇定如常的声音说道:"过来,飞哥找你。"

"啊……这么快的吗。"

司空茂两步跟上,不过很快就几乎超过了他,赶紧又收敛了步子。

知更鸟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空旷的走廊往前走。……走了两步,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声问罗濒:"你没事吧……"

"嗯。"

对方很快地应了。脚下并没有停。

"……"司空茂眨了眨眼睛,想到之前顺着夏韵的脚踝流下的红色长线,"真的假的?……是不是又晕血了你别撑着……"

"不是,没事。"

罗濒还是头也不抬地答得飞快。

司空茂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对他态度这么冷淡的鸟。他愈发觉得不对劲,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收回了想去搂他肩膀的手。

"怎……怎么了……"

他有点害怕地嘀咕。

这一句话对方没有回答。司空茂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也对,被害人是夏韵给他的打击一定很大吧……但是有这么大吗?他不是说过不喜欢她吗?他不是被胁迫跟她交往的吗?

……难道说这阵子的交往,他真的对她产生什么感情了?

那……那种感情……

这么严重的话,是"那种"感情吗?

他一瞬间下意识地想告诉罗濒夏韵可能没死,却又在下一瞬间下意识地梗了舌头。

罗濒带着他走到一间门口站着个不认识警察的屋子,警察让他们两个先进去,洛飞等下就过来。这好像是间小会客厅,但没有桌子,只有些绿色盆栽,与两张靠墙相对的沙发。

他们进去之后,警察就把门关上了。知更鸟吐了口气,说"等会吧",就好像很累的样子,朝左边的沙发走了过去。

……

但是他没走过去。

甚至只迈了不到两步,就身子一晃,倒了下来。

"……鸟?"

那个刹那司空茂全身的血管都冻住了。

他的手比大脑的反应要快,但是下坠的力量也比他预想中要大,司空茂拼了老命还是被他一起拽到了地上,只勉强护住了知更鸟的脑袋没磕到沙发角上。

说实话罗濒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晕倒了。他也没晕过去,很快就半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没事……"

可司空茂不但没放下心来,反而被一股莫名的,更沉重的恐惧吞没了。冰棱还在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处爬,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冻上。

他……

少年直觉这一次不对劲。

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他想去喊门口的警察进来,却被罗濒拉住了。他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冷得像冰,声音却仍旧镇静而温柔:"真没事,我就是,没睡好……"

司空茂记得。今天上午见他的时候鸟的精神就不太好,他也说了是昨天晚上……但是一晚没睡好真的有这么严重的吗?!不管怎样他手忙脚乱地把罗濒扶到了沙发上,凑过去对了对额头……确实没发烧。

"你,你哪里难受的话,一定要说……"

知更鸟并不看着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用担心。歇一会就好了。"

——司空茂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罗濒看起来太冷静了。虽然从认识起他就这样,但……但他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怎么说?"为了冷静而冷静"的感觉?

就好像河面上一层薄薄的冰,是纯白色的,无法透过它感受到下面一丝一毫的浪涌,甚至连河水的颜色都看不出来。

……下面是什么?

那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但司空茂还是忍着寒彻骨髓的、天旋地转的,让他胃口疯狂反酸的恐惧感,握住了罗濒的手。

"别……别骗人了……你绝对不是没事……"

他脱口而出。

"为,为什么瞒着我……"

罗濒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他缓缓地抬起眼皮。

里面是两潭毫无涟漪的死水。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冷静啊,有什么事,在我面前,就算不忍着,也……"

——也没关系啊。

剩下的五个字,司空茂被吓得活活吞进了肚子里。

他看见罗濒的眼圈肉眼可见地泛起鲜红,整个人仿佛土崩瓦解似的,从肩膀开始剧烈颤抖。然后他开始疯狂地呼吸,像一条暴晒在日光下濒死的鱼。司空茂懵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拼尽全力抱紧突然崩溃的知更鸟,转头想要喊人——

"——别。"

罗濒突然死死抓住了他的领子。

用破旧风箱般满是杂音与灰尘,几乎要断气似的声音,低声哀求:

"别……叫人……求你……求你了……"

司空茂的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怎么了?突然怎么了?——他真的不明白。几分钟前他还以为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太迟钝了吗?是不是早在今天早晨见面的时候……他就该多问几句的?

"对……"

他小心翼翼地把对方的脑袋揉进怀里,知更鸟还在发抖,抖得像筛糠一样,他的身子冷得像个冰块,司空茂恨不得自己是个火炉,只能尽可能地贴紧他的每一寸皮肤……尽管自己的后背也开始微微打颤了。

"——对不起。"

但是,他想说的话,从对方嘴里说了出来。

"对不起……"

罗濒闭着眼睛,眼眶红得像要滴血,但却干涸得像一眼彻底枯竭的泉。

"对不起……对不起……司空……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是个废物……"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啊?"司空茂简直匪夷所思。他一开口眼泪鼻涕就一起流进了嘴里,他觉得应该擦擦,却根本松不开抱着对方的那只手。而罗濒只是埋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

"真……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司空茂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完全塞住了。在说话的同时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但是他还是想问清楚。

"你……你不要担心,我会生气什么的……"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温柔一点,尽管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一刀一刀地剜着他心脏的肉:

"就算你说,你是真的喜欢上夏韵了,我也……可以接受的啊……"

……

"……不是。"

他这么说,罗濒就抬起了头。

他的声音居然迅速地再次恢复正常了。"司空你冷静一点。绝对不是你想的这种东西。"

"操操操操操你妈。你你你要是是跟我好好说清楚我我我用用得着瞎瞎瞎瞎瞎jb猜吗。"

司空茂气到结巴,但是鸟终于说了一句听起来正常的话,他也终于腾出手来抹了一把鼻涕,抽抽噎噎着说出了下半句话:

"我知道……谁都有点不想,告诉别人的隐私……我只是,觉得,有的事,一个人憋在肚子里……会坏掉的……你看起来都已经快坏掉了,我,我害怕……"

"……还,还没有。没那么严重啦。"

罗濒抬起一只手——他还在抖,但是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厉害了——轻轻摸了摸司空茂的头。

"不好意思……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

他用非常小,非常小的声音嗫嚅:

"我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了啊……"

有三个字司空茂怎么努力都没听清,好像他根本就没发出声音似的。他只能听见罗濒的心跳,在他自己的胸膛里跳动,跳得忽快忽慢,带着微弱的战栗,像一团受了惊的小鸟。

那个光辉耀眼的,冷静沉稳的,仿佛泰山崩于前也毫不改色,曾经在他最崩溃最绝望的时候,温柔地伸出手臂说"哭吧,不要笑"的强大的家伙……

身后到底背负了什么?

无妄的罪状,相残的骨肉,焚身的烈火,复仇的恶魔……这是他知道的。那已经足够过分到让人想要落泪,可是司空茂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白色的冰层下面,不是奔腾的瀑布也不是湍急的暗河,是从世界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磅礴得遮天蔽日无处可逃的海啸。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并没有那么脆弱……到连你一半的痛苦都无法分担的程度啊。

"逆……逆生树,绝对是冲着我来的。"这时候罗濒又发话了。他摇晃着脑袋从司空茂身上抬起来,好像又恢复了平日里沉稳镇静的样子,"我和夏韵做过一个交易,就是跟她交往这件事——事到如今已经没法隐瞒了,还记得8号放学吗?"他喘了口气,拢了拢自己一团糟乱的刘海,"就是你……呃,告白那天……"

司空茂当然记得。并且罗濒这么一提,他就骇然地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该不会,被夏韵……"

罗濒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手里有录像。说,如果我不答应跟她交往,就把那东西……在艺术节上,公放出来。"

司空茂知道罗濒怎么想的了。的确这种事被他知道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那家伙绝对是怕情况更加恶化,才会采取缓兵之计……但是?悔恨之余他还是不明白:"这和逆生树什么关系?为什么夏韵会被——"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夏韵,但这件事肯定是逆生树做的吧。吊灯……而且是规模这么大的仪式……"

罗濒抿了一下惨白的嘴唇,又松开:

"说实话,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是,这个录像被‘他’拿到了。那家伙,回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折磨我……我真的,超怕他把那东西……给你爸妈……"

"……"

给你爸妈。

给你爸妈。

这四个字五雷轰顶一般从司空茂的头顶劈下来。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敢顺着往后想,只觉得眼前有点发黑,努力深吸了两口气,脑袋却还是被铁板夹着似的缺氧。

"不……不会吧……"他挣扎着反抗,"这么久了,逆生树做的事不都……不都是在顺应我的愿望吗?"

"你的愿望?"罗濒露出一个看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紧紧抓住他的手腕,"那‘他’为什么要捅你一刀?如果稍微偏那么一点你死掉了呢?如果你对他们来说有那么重要的话,他们怎么会冒这种险……更何况,你可别忘了,‘卢梓秋以前对你做过什么’啊?"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已经抖得几不成声了,但停了一下之后,还是努力地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就是那种……普通的杀人根本满足不了他,他可以为了毁掉一个人花很多时间做很多看起来是在帮你的事情,在你以为一切都很好这就是你想要的幸福的时候——

"毫无预警地被推到地狱里面。"

——司空茂明白的。

那些最明媚的阳光。最快乐的游戏。最感动的礼物。最温柔的笑容和最温暖的手。它们全都历历在目,包括最初的最初,粉红与水蓝交织的天空中,成群结队有着褐色斑纹的小小飞鸟。

那些都是假的……

这些也都是假的……

么。

……

"我知道了……"

少年轻声说。

"就说嘛。我一平凡的中二少年,跟人没恩也没怨,怎么会有人因为我设这么大的局啊。"

"……把你卷进来真的对不起。"罗濒垂下眼帘,"我曾经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做得狠一点,找个机会跟你绝交算了……"

"——哈?!"

"但是……"

他皱了皱眉:

"有人告诉我,只有这种事,绝对不行。"

"……高,高远吗。"司空茂脱口而出,他也就只想得出这一个名字了。罗濒"嗯"了一声:"你别多想啊,我跟他真没任何私下来往……你被捅的那天我有点崩溃,他可能看出来了,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还……还告诉了我以前,你跟卢梓秋到底是怎么回事……"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不让我说。你别告诉他我说了。"

"……"

司空茂的鼻子有点发酸。

他又想起了那天校门口的雨伞。高远杉总是在不经意间对他好得让他手足无措,用一百顿一千顿金钱豹都还不清。

"总,总之……啊洛飞怎么还不进来。这种事还是告诉他比较好吧。"司空茂站起来朝门外张望,罗濒就补了一句,"录像的事我都说了,不过那家伙好像挺怀疑咱俩的,说不定是故意不来,在哪里藏了窃听器或者录音笔吧。"

"……"还真是洛飞的作风。这么一想司空茂也不着急了,又扑通坐回去,开始考虑夏韵的录像的问题。

……真的要命。虽然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垂下头去,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后悔起了那场毫无顾虑的疯狂告白。

"对不起……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下次我绝对不会这么冲动了,就算被我爸妈发现了,也是我自作自受,该我说抱歉不该把你卷进来……"

"……"

但是罗濒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不对。"

"什,什么?"他一愣之间,知更鸟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件事不是错误……"

下一秒钟,他本来好不容易擦干净的脸颊,再一次被汹涌的液体打湿了。

"……因为我也喜欢你。"

§

"两年不见……小花花,你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太给我丢人了。"

那人悠闲地站在走廊口,轻轻擦拭着手中的枪。唐棣喘了口气,抬起左手抚了一下自己前胸的红色污渍,衬衫上并没有弹孔,他的皮肤除了被颜料弹击中的微痛之外,也没受到任何伤害。

但他的表情反而更加僵硬了。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以为我家老头调去哪里啦?现在你可是在跟S市市长的千金说话,注意着点。"

说着这话的少女笑靥盈盈,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一甩红色发带束着微卷短发——同时再次举起枪口,指向唐棣的眉心:

"如果这里站着的是凶手,你已经死了。果然,还是需要我再好好调教一下,嗯?"

PS:很好。这对小基佬又不按剧本出牌了,以至于我他妈爆更……另外万众瞩目的那谁谁终于出现了。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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