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又见江南,梨花落尽,桃红柳绿笑春风。一袭男装的紫怡在娘亲的墓前磕下三个响头,“娘,两个月前你刚刚离去,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回来看你吧,娘是最疼女儿的,王爷也是娘为女儿亲选的良人,女儿求娘在天之灵保佑王爷不论何时都能够逢凶化吉,遇险为夷。”
紫怡回头望望身后的小山坡上,朱佑坤端坐在一匹藏青色骏马上一动不动地看向她。不知道为何,越近京城,那份从未有过的不安就越明显,她究竟在害怕什么?是越在乎就会越害怕失去吧。收回眼光,轻叹口气,烧掉最后一张冥纸,紫怡毅然回身上马。
“怡儿,很累是吗?”朱佑坤关切的问道。
紫怡摇摇头,疲惫一笑道;“赶路要紧。”二人对视一眼,有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在彼此心中流动。
“驾。”往京城方向的官道上再度马蹄阵阵,尘土轻扬。
时间紧迫,紫怡早已丢下了马车,穿了男装,每人一骑,与男人一般策马急驰。这几日都在没日没夜的赶路,希望能及时赶回去。对于万贵妃的病她和朱佑坤都不挂在心上,可那个人是皇上宠了一生的女人,在后宫中有着极大的权威,若是她离去时他们尚未赶到,只怕有心人又会借此大做文章,这个罪名也是不小的。
星夜兼程,狂奔半月,路上且行程按下不表,这日终于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灰头土脸的到了京城,回到王府中,朱佑坤换了身衣服就连夜直奔宫里,而紫怡也累到不行,一头栽倒在床上,只能等需要的时候再行进宫了。
自紫怡回来,霜儿就一直处在兴奋之中,抱着紫怡左看右看,直到确认除却少了一缕发丝之外,没有其它部位受伤,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好霜儿,你就别在我身边绕圈了,一路晕马也就罢了,回来还得晕人。”紫怡撅着嘴笑嚷道,可不是嘛,这一路颠簸得她胃汁都快吐光了。
“小姐,霜儿都没能为二夫人送行,霜儿对不起二夫人的照顾。”小霜儿可真是水做的,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别说傻话了,娘看到你现在过得好,她也会很开心的,来看看,这一路上我给你买了什么?好多各地的小玩意,你一定喜欢的,我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喔。”紫怡压下心头的酸楚,强做笑颜,她听朱佑坤说起过霜儿因她被劫之事日日自责,幸得之扬在身边开导才能放下心结,这个风之扬可真是人才,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霜儿被紫怡逗笑,说;“谁信啊,你有王爷在身边,还能想到我。”
“嗬,小鬼头还敢打趣我,你说,这段时间之扬是不是天天来啊?”
霜儿扭趔起来,“王爷让他暂时打理王府,他当然要来了。”
紫怡一把拉过霜儿,“好霜儿,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似的,你跟着我也受了很多委屈,在路上我已和王爷说好了,等宫里的事忙完,休息过一阵子,我们亲自为你们主婚,帮之扬选一处宅地,就让你以我妹妹的身份从王府出嫁,让之扬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我的霜儿接走,你看可好?”
“小姐。。。”霜儿哽咽着突的跪下。
“霜儿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紫怡蹲下身子欲扶。
“小姐,就让霜儿跪谢你与王爷的恩典吧,想当初若不是小姐把霜儿买下,霜儿怕是早已没有了命,霜儿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丫头,承蒙小姐看得起,亲自联姻,现下又得王爷主婚,能从王府出嫁,霜儿该用什么来谢小姐王爷的大恩,霜儿与之扬定当以命相报小姐王爷的知遇之恩。”
“好了霜儿,你看你,好好的把我都弄哭了。”紫怡红了眼眶,泪水,像压不住的泉水,突突直冒。“起来,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快去擦擦吧,你是我的亲人,之扬是王爷的知已,快别说什么报恩的话了,来擦擦,马上要当新娘子了,还哭哭啼啼的,待会之扬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他的心上人了呢。”
“是吗?谁敢欺负我的霜儿,我可饶不了她喔,”风之扬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一袭修长得体的月白色长袍,真是个清雅如风、俊逸如歌的男子,身上散发的淡淡平和让人说不出的温暖,心安。霜儿得如此男子为夫,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吧。紫怡暗暗欣慰。
看到他进来,霜儿红着脸连忙避到一旁。
紫怡猛地想起之前对他的误会,不禁大窘,如此丰神俊逸的男子怎么能说成妖里妖气呢,是谁那么没眼色的,嘿嘿,不禁越瞅他越顺眼,不停的咂着嘴。
风之扬被紫怡看得心里毛毛的,此时的紫怡在他眼里绝对是狼外婆,被她这么盯着肯定有问题,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这年头定要少招惹女人,可自己没招惹过她啊,难道还是无意中撞见她沐浴那次,哼,小气女人。
霜儿瞧着不乐意了,小嘴一扁,轻移莲步档在风之扬身前,紫怡猛然回神道:“哟,风大侠可都是踩着点进来的,人家说了一堆话,他偏捡了最后一句来听。”
“噢,看来是我没耳福了,那把前面的话也说来听听吧。”风之扬大大咧咧的歪坐在椅子上抿笑。
“我这会子可没力气说了,话都摞在霜儿那呢,你想听就问她吧。”紫怡朝霜儿那一噜嘴,霜儿脸又红得像猴屁屁似的。
“我要的东西可有带了?”风之扬懒得和她们贫,东张西望后直奔主题。
紫怡笑道:“你每封信都说上几遍,哪还敢不帮你带啊,带了十瓶呢,这一路上可把我们累得,人家藩王府里的存货都被王爷挖走了,害人家藩王送我们时脸都拉得老长,下次去啊估计都只让我们喝江水了。”
“咦,怎么只有五瓶呀?”
“你当全给你啊,王爷进宫给太子爷带了五瓶呢。”
风之扬打开一瓶,轻嗅着半眯着眼仰天叫道:“真香。”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估计是回房慢慢享受去了,霜儿气恼地跺着脚,紫怡扁扁嘴,女人对他们来说,永远比不上那杯中之物。
她与王爷的好事也算是靠了这桂花酿来成全,可是万万不能说与他们听的,一想到那晚和这段时间的双宿双飞,心儿就被甜蜜塞得满满的。
朱佑坤这一进宫就是两日两夜未眠,人已是憔悴不堪。
夜幕低垂,春风习习,拂面而来。清竹院内,朱佑坤寝室,夫妇二人总算能相偎着一诉衷肠了。
“坤儿,宫里情形如何?”紫怡一边替他按着肩部,一边问道。
“万娘娘的病恐怕不太好,太医都在万喜宫里候着,皇上也一直守在万娘娘身边,现在宫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稍有不慎都会导致龙颜大怒。”
“怡儿,这半个月让你跟我们男人一样天天骑马奔波,累坏了吧,我这段时间会很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坤儿在宫中要小心才是,我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
朱佑坤的脸上也很凝重,“今日面见皇兄,得到一个消息,尤尚书一伙人近来行踪奇怪,到处结交江湖人士,而且神神秘秘的不知有何异动,看来得让风之扬等人去打探才行。”
只有看到眼前这个让他最爱的女子时,他的心才能够毫无防备地放松下来。
紫怡扶着他上了床,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心也随之安定,不多时,朱佑坤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紫怡心疼地抚摸着他略瘦的面颊,无法成眠。许久许久,就这样相拥着,月色的残照流光穿透了雕花窗棂,暖暖地照着相偎的人影。
梨香院内,淡香三柱,清酒一杯,霜儿跪望着满天星辰,眼中晶莹闪动:“二夫人,霜儿叩拜你了,小姐如今已和王爷圆房,夫妻同心,二夫人走得该是无比放心了。”
一连十多天,朱佑坤下朝后就与太子议事到很晚,风之扬也不见来府里,一场无形的压力让紫怡喘不过气来,会发生什么事吗?贺兰剑再也没出现过,坤儿暗中帮他的事她也没有机会说,他到底是放手了还是在等待机会,而这一切,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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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缓缓从天边落下,霞光映照得紫禁城金碧辉煌。
“见深,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看太阳落下的那些日子吗?那时候的你才刚刚登基不久,总是爱挽着我的手,并肩站在夕阳下。”
“贞儿,我怎么会忘记呢,我记得有一次我下朝回来,看见你独自站在夕阳下,微风吹起了你的衣襟,如血的残阳在你的肌肤上投下了光影,使你的脸上看起来红红的,特别可爱,我就这样呆呆的站在你身后看了好久好久。”
“你小的时候可调皮了,谁抱都哭,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只有四岁,那是个冬天,你穿着厚厚的棉袍,像个球似的扑过来,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就这么贼兮兮地盯着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大姐姐你会讲故事吗?从那以后,每晚你都要我抱着你说故事才肯睡去,那时我就这么整晚整晚的抱着你,手都累得抬不起来了,直到你睡了,我才有休息的机会。”
朱见深深深凝视着怀中这个早已不再美丽的女人,缓缓开口道:“土木堡之变后,父皇被瓦剌软禁,皇叔夺权,在那年冬季来临时,我被叔父赶出皇宫,住在临时的行宫里,太子之位被废,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荒芜破败的地方,那一年我才四岁,什么都还不懂,之后的八个年头,无论环境有多么艰苦,我的身边一直都有贞儿的陪伴,而我,无论身处的环境多么恶劣,只要一看到贞儿的微笑,便会充满了生活的勇气,我相信自我记事的那一刻起,便已是爱上我的贞儿了,也就在那时我暗暗发誓,若是将来有一天上天还眷顾我,让我穿上那身明皇龙袍,我一定要让我的贞儿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贞儿,我可有做到?”
往事一幕幕涌现眼前,如浮光掠影,瞬间消逝,朱见深眼角渐渐渗出泪来。“贞儿,我还记得以前我每次出巡,你都在我身边护驾前驱,你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子,我感激上天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我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你,我只知道,你是带给了我一生快乐的人,有了你,见深此生足矣!我们约好,若有来世,你一定要等着我,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贞儿。”
“我真的带给你快乐了吗?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宠爱啊,见深,你恨我吗?是我让你在这么多年里没有子嗣,柏妃的孩子你立他为太子,可是我却下毒杀害了他,还有那些个没出世的孩子,也是我杀的,因为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也不能让别人的生下来,还有佑樘的生母纪淑妃也是。。。”朱见深捂住万贞儿的嘴柔声道:“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见深,你原谅我了吗?这样我死亦暝目了。”
“我从没后悔爱上你,这些事我很久以前就都知道了,我说了不会追究的,佑樘也不会,相信我,他是个好儿子,将来会是个好皇帝,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会安排好的。”
她不由露出一丝笑容:“见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会不会还像今日般放下大好江山不理,日日与我缠绵。”
他点了点头:“如果可以重来,一切还是如此。”
她转过头,静静地凝视着他,眼前男子的黄色衣袍幻化着奇异的光彩。忽然松了一口气,仿佛许久以来一直地重负,终于得以放下了。
她便微微笑笑,他也微微笑笑。沉默的皇宫中,仿佛并没有人气,天地间便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点点空间。
“笑拥江山同筑梦,醉看清风舞帘笼,云是衣裳花是容,片片都有她的梦,天长地久是多久,爱到怎样才算浓,千错万错只为爱,只怨生命太匆匆。。。。”凤榻之上,红颜已萎,唇边最后一丝笑容化做两滴晶泪从眼角缓缓滚落。。。。。
成化皇帝朱见深抱着这个他爱了一生宠了一世的女人,失声痛哭,心痛如死。。。。。
朱佑樘冲了进来,呆呆的看着父亲满是泪水的面庞,脸色苍白,“父皇,万娘娘她。。。。”
朱见深紧紧抱着尚有余温的万贞儿喃喃道:“爱妃离世,朕亦不能久存。”(历史原话)
朱佑樘扑嗵一声跪下:“父皇请保重龙体啊。”
一大早,小桂子匆匆来到靖王府,“靖王爷请王妃速速更衣进宫,贵妃娘娘病崩了。”
“什么?”紫怡惊呆了,心中悲喜交措,喃喃道:“她真的。。。。。”
历史记载:明成化二十三年春,宠绝后宫的贵妃万氏病薨,谥号:“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万氏虽为皇贵妃,但成化帝朱见深仍按皇后礼仪将她下葬于天寿山西南,万贵妃一生的荣宠得以延续到身后,古往今来,得此殊荣第一人。
万贵妃薨,皇帝哀痛不已,举国大丧,停朝七日。
抛开那份深宫之情,万贞儿以一个卑微的宫女身份,半老徐娘之身,竟一举夺宠,做了二十多年有实无名的皇后,她染指朝政,勾结宦官,不折手段,致使成化朝大批正直官员或贬或杀,随着她的亡故,明朝历史上终于结束了“万氏当政”的混乱时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