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倩手里“逃脱”，林伟阳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他反而觉得自己对不起何倩。

“如果我告诉她，我对她只有好感，没有爱意，她会不会恨我？会的。”

男女之间因爱生恨的例子俯拾即是。林伟阳看过太多了。他和何倩除了男女关系还有一重上下级的同事关系，假如因拒绝她而导致两人关系丛生缝隙的话，将来何去何从尚未可知。

“或许，我与她继续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对彼此是最理想的吧？否则，我还能怎么办？”

走上二楼，林伟阳惊讶地发现，余智残耷拉着脑袋从“2C”出来，见到林伟阳，他也没有打招呼，而是低着头失魂落魄地上楼。

虽然好些日子没见余智残，可林伟阳跟他并不算交心的好友，所以他对他没有对土肥原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感。

如今再见余智残，他却像雪打的茄子一般从一个女人的房间出来，无需赘言，他感情受挫了。

林伟阳自己屁股缝里的屎都抠不干净，他哪有闲工夫帮余智残解决感情问题？

他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进去，2D的门打开了，高萍从里面出来，她身后，石韦干瘦的脑袋也伸了出来。

“兄弟，回来了。”石韦主动跟林伟阳打招呼。他回应道：

“是啊。吃了晚饭没？”

“没呢，正弄着。有空聊。”言毕，石韦的脑袋缩回屋内，门轻轻关上了。

“高医生好。”见高萍站在2A门前尚未开门进去，林伟阳跟她问好。

“你是网络作家？”高萍轻声问道。

“嗯……作家说不上，只能算个文学爱好者，或者叫码农。”

“听石韦说，你写的《白手套》，是拿我的故事做素材的，能不能让我拜读拜读？”高萍的声音很轻微，但吐字清晰。

“瞎写。或者与事实相去甚远。我怕有些情节对你有所亵渎，所以……现在准备大改。”

“旧版还有吗？听说挺不错的，能让我拜读吗？”

“有。如果高医生你不怕脏了眼，随时可以。要不你给我邮箱地址，我发给你。”

“好。谢谢。发到我QQ邮箱好吗？我的QQ号码在‘爱琴港湾’群里有，网名‘赎罪者’。回见。”高萍打开门进去了。

进屋后，林伟阳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提电脑，把旧版的《白手套》全稿发到高萍的邮箱。并向她发出加为好友的请求。

晚饭后，他再次打开电脑，登陆QQ，发现已经被高萍加为好友，且高萍的头像显示在线。于是他敲下：

“高医生，晚上好。”

“大作家，晚上好。”她的回复几乎在林伟阳的手离开键盘就弹出来了。

“过誉了。我写那些破玩意只是闹着玩的。玩不出名堂，让你见笑了。”

“你的文笔流畅，想象力丰富。开头已经吸引住我了。我以前挺瞧不起网络小说的，没想到可读性这么强。迫不及待看了十一章。”

“过奖。我感觉自己写的东西只是文字堆砌，故事的主题、架构、人物心理的剖析和矛盾点的选择，都非常稚嫩。”

“你是行家，我不是，我只是看热闹的。不过，你在《白手套》里流露的情感挺明显的。比如你对女一号的性格，为人，似乎略有微词。”

林伟阳会心地笑了，高萍确实很用心地看了他写的小说。

想起此书就是以高萍本人的故事为原型的，他在书中，几乎把高萍塑造成了一个魔鬼医生。假如她看完后对号入座，自己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他不禁惶恐不安起来。但他很快又放下了心。高萍虽然行为古怪、似乎不太合群，凭他跟高萍的几次接触，他不认为高萍是个鸡肠小肚的人。

再者，小说虽来源于生活，却是生活的再造，它不等同于生活、高于生活。

从高萍主动要求“欣赏”他的《白手套》那一刻起，他就断定石韦已经将有关此书的信息告诉她了。

于是，他干脆直接了当地敲下：

“文学作品中的每个角色，总是透着作者的生活态度和情感。本书是根据前几年一些网络传闻改编的。故事的真实性有太多值得商榷的地方；至于人物嘛，也是根据情节来塑造的。”

“我是女一号的原型，见到我本人，你惊讶吗？”高萍确实不一般，她并不兜圈子。

“既惊讶，也不惊讶。惊讶的是世界太小，竟然跟我作品的原型成为了邻居；不惊讶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太相信网上的传闻。”

“那是一场闹剧。如梦魇一般的闹剧。但那场闹剧却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你不恨曾经给你造成麻烦的人？”

隔了十来分钟，高萍才回复林伟阳的这条提问：

“任何卷入一个事件的人都不是无辜的。也就是说，凡事皆有因果。我曾经因为种下鄙薄、抨击中医的因，所以得到身败名裂家散人亡的恶果。这些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我不怨恨谁。相反，我蛮感激度我回头的人。”

“可你因此丢掉了高薪的工作和事业。你本来是一个顶级专家。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不可惜。工作是我自己辞掉的，事业是我主动放弃的。但我开启了新的事业篇章。石韦应该有告诉你，我跟一个老中医学习传统中医。全面了解了中医我才发觉，我曾经抨击它是多么的无知、愚蠢和浅陋，我不配做一个中国医生。其实，我现在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好好向我的丈夫学习。他才是一个了不起的伟大的医生。”

“学成之后，你还会回到原来的岗位吗？”

“继续从事医疗事业，但不会再拿手术刀。我在均安镇已经物色好了一个场地，计划开一间小诊所。继续我丈夫弘扬中医的遗愿。”

“高医生，我能问你一个或许不合时宜的问题吗？”想起上回跟石韦聊到的“高萍医疗事件”，林伟阳最想知道的是罗大明到底是不是死于化疗。

“没问题。只要我能回答的，我一定如实回答。”

林伟阳衡量了几分钟，才敲下：

“罗教授当年是不是死于化疗？”

“你这个问题是我一直探索的问题。根据我丈夫当时的病情，即使不化疗，他也熬不了多久。不过，事后我翻看他的笔记，他详细记录了自己患病之后的身体感受、心理状态，以及服用了他给自己开出的每剂中药之后的身体变化。胰腺癌虽然每天在吞噬他的身体，但在中药的调理下，他有可能带病存活十年八年，不至于发生后来的悲剧。导致他病情恶化的，是那场手术。打个比喻，他身体里的癌细胞是一堆烈性炸药，没有引信和雷管，那堆炸药是不会轻易爆炸的；一旦给他动手术，开膛破肚，身体的免疫系统被破坏，必然令他身体的元气大伤，等于给那堆烈性炸药安上了雷管和引信。我的偏激、无知和他的固执害了他。”

其实，高萍说的话跟林伟阳的猜想大体一致。导致罗大明快速走向死亡的是手术——把人当机器治疗的手术！

人类是大自然最奇妙的杰作，它跟任何人类制造出来的最精密的机器有本质的区别。人的身体受到伤害，只要还在身体的承受范围内，它是可以自救自愈的。再精密的机器都不可能自我康复。

林伟阳又问道：

“给罗教授做手术，是你的建议还是他的要求？当时的情形，难道非得动手术不可吗？”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高萍话中的“他的固执”让他仿佛看到了“真相”的另一面。

高萍的回答，令林伟阳大为震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