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竹屋的时候已经到了天黑时刻,两个小家伙被苏燕西带到了村落之上,南楠想了想,还是打了电话给姜棠,让她过来帮忙。
忙前忙后好一阵,才将顾云臣安置在了竹床榻上。
姜棠在里面检查,南楠放下隔间的门帘,站在门外,心绪繁芜...
这个男人随时都如同一个巨浪要将她卷没,让她根本没有任何的还击之力。
她悲哀地发现,无论是两年前的那段时间,还是两年后的今天,她在面对他的时候,就无法做到原原本本的自己。
这个让她很懊恼,沮丧。
却也更加坚定了不和他产生任何交集的决心。
抬手在面前的背包里面翻找了一下,发现里面已经被浸湿,而且东西早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被洗劫过了一样。
他这样的身份出门应该不会独自一人才对,河流的上游...
南楠心下明了几分...一定是遇到了本地的武装,被袭击了。蒙扎砍的人素来狠辣,喜欢以一对多,若不是因为这面罩,只怕顾云臣还要吃大亏。
姜棠撩开帘子从里面出来,"南楠姐姐..."
"他怎么样?"
"被人放了毒气出来,他吸入的应该不多,"姜棠十分笃定,"那毒气是用这边的一些植物合成的,不算太厉害,但是..."
"但是怎么?"南楠语气有些紧张。
姜棠抿唇,"恐怕会有一些后遗症,要好几日才能康复。"
"有药吗?"
"没有,不过我可以配一点香给你,你按时点着,清肝明目,对散毒有好处,"姜棠顿了顿,"我再问燕西哥哥配点药。"
姜家的香从来都有很好的效果,姜棠的专业程度甚至早已超越了姜家的任何一个人,她是这方面的天才。
南楠点头,"好,配香需要多久时间?要不要我陪你去?"
姜棠环顾了一眼四周,"不用,我自己去找找,那几种草药都常见,应该很快就会好。"
"劳烦了。"
南楠折身就要进屋,却被姜棠拦住。
少女点了点脚尖,"那个...南楠姐..."
"他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呢,你做好人做到底,给他换了吧..."
姜棠不是不认识顾云臣,只是不太知道他和南楠之间的那些纠葛,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属正常。
可南楠却是顿了许久,才点头,平静地应了一声好。
姜棠放开她,"那我去找草药了。"
迷蒙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身躯上游移,那手熨帖而柔软,将湿的衣物尽数出去,然后给自己换上了柔软的棉布衣服。
头中如同有几台机器轰鸣,顾云臣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周遭是漆黑一片。
雨林的夜风很是温柔,卷来身旁的人身上的馨香,淡淡的,却很熟悉。
对方手一僵,惊惶得几乎是要立刻收回,他却扣得更紧...
两人十指紧扣,他已经低低开口...
"是你..."
他的声音哑哑的,因为病着,所以带着特别的缠绵,就如那缠枝缭绕,早已搅乱一池春水...
模样慌乱无措,如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南楠想到姜棠说过的后遗症,连忙安抚,"你只是暂时中毒,过几天眼睛就会恢复了。"
他现在只能看到朦胧模糊的身影,根本就看不清人的样子,连视线的边界都是发黑的。顾云臣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请问是你救了我吗?"
南楠应着,声音压得更低。
"我必定重谢!"他不轻易许诺,说到必定做到。
南楠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顾云臣又急切地开口,"请问有没有见过我的同伴?"
同伴?南楠心忖他说的应该是曹营或者其他人,"没有。"
"能不能劳烦你...帮我寻一寻?"
他们在雷区边缘遇到了几乎一个排的武装力量袭击,寡不敌众,到底中了对方的招,阿鑫和曹营为了护住他已经受过伤,他必须要尽快救出他们。
南楠应了一声,"好。"
"谢谢,"他如释重负,露出一抹浅笑。
南楠立刻别开眼眸不去看他...
这男人的笑是毒,比罂粟还要可怕,她不想再中毒。
门外隐隐传来姜棠的声音,她交代顾云臣休息,立刻折身而出。
姜棠手里拿着几味草药,"里面是洪水猛兽?在追着你跑?"
可不就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么?南楠指了指她手中的草药,"要熏火吗?"
"当然要,你帮我做副手。"
两个人并肩走到竹屋后面的空地,南楠熟练地生火,看着姜棠将草药放在火面上细细烤着,"以后不要当着他的面叫我南楠。"
姜棠不解,"你认识总统先生?"
"反正不要说。"
"我知道了,"姜棠点头,挤了挤眼睛,"你和他有猫腻哦..."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再提,"前尘往事多解释一次只是徒增心累,南楠神色郑重地叮嘱着她。
夜风习习,火光跳跃,映衬着姜棠的脸,让左眼角的那一粒朱砂痣也更加嫣红,"姐姐...我总会想,有一天,我的英雄会出现在我面前,他一定踩着七彩祥云,说他要娶我..."
南楠失笑,将她手里烤好的一种药材拿了过来捏在手里,"七彩?说不定是葫芦娃。"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虽然姜家小姑娘才十八岁没到,但也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忽然很羡慕她,还对爱情抱有最美好的想象。
"那万一别人不喜欢你呢?"
"那我会去勇敢追求啊,"姜棠的小梨涡闪了闪,眼神晶亮如钻,"只要他没有结婚,没有心爱的人,我都会去勇敢追求的。"
勇敢追求...
不过几年的光景,南楠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那一场勇敢的追求已经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心里已经桑田沧海,再也回不到过去。
如今在这密林之中,岁月静好,没有爱情,也可以过得不错。
姜棠将所有的药材都烤到了自己想要的火候,"我去厨房碾碎,做成香。"
南楠看着姜棠轻快离开的背影,默默了良久,才从那一堆没有烧完的柴火里拿出一只木棒,将那上面的明火扇灭后一挥,故意吸了一大口烟尘进自己的嗓子。
然后便低头猛咳起来。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帮她顺着气息,声音里带了难得的怒气,"你这是做什么?"
南楠咳嗽完毕才抬头,对着身后苏燕西暗流涌动的眸,"我怕他...会听出我的声音。"
苏燕西眼里划过一抹受伤,睖睁了几秒,才别开眼眸,"姜棠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他,也不是不可以。"
南楠原本清亮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姜棠毕竟是没有结过婚的小姑娘,还是不太方便..."
掌心紧了紧,差一点就冲口而出...那么你在这里,就方便了么?
可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南楠生怕他生气,连忙抱住他的臂膀讨好一摇,如小时候的那样,"不要生气好不好?就几天的功夫而已,他眼睛好了我就打发他走了。"
苏燕西更加没辙,"你明知道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南楠心口一跳,对上他宠溺的眸,那眸潭幽暖,如一汪沁人温泉,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他的喉结微微耸动了一下,低声唤她,"南楠..."
南楠愣住,他却已经笑开来,"我们是夫妻,所以你要救他,我必定得帮你,但是...时间不许太久。"
她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来,苏燕西却眉色释然,"我有一颗强大包容的心,可是,我也会吃醋,也会痛..."
南楠看着他,心绪繁芜得如同打翻了的调料盒...所有的滋味都混杂在了一切。
他说,他也会吃醋,也会痛。
可是,他是苏燕西啊,是她的燕西哥哥,永远是那个温雅不惊,面不改色的苏燕西啊...
他怎么会...
"早点休息,我明早给你们送些药来,云端和心心就让他们睡在我那边吧。"
留下这句话,他帮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晚上风凉,我走了。"
不纠缠,只是挥一挥手,便搅乱了这一池春水。
南楠立在原地,如同被点了穴一样,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是夫妻,这一个事实若是他不说,她都几乎要遗忘了...
可是,她应该把如阳光一样的苏燕西,安放到什么位置才好?
姜棠从楼上下来,远远地奔了过来,打断南楠的思绪,"你要不要去楼上看一看?"
"他发着高烧,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
饶是再未经世事,姜棠也听出了点门道,"他是不是...小家伙的爸爸?"
南楠看了她一眼,无声点头。
"哇哦..."
姜棠惊呼,"那你赶紧去看看,他烧得太厉害了,我真怕他脑子烧坏了到时候不认识你们了怎么办?"
南楠心里也沉了沉,"有没有什么特效药?"
"这里条件不行,还是请燕西哥哥回来看看吧!"
南楠一愣,姜棠已经将卫星电话塞到她手里,"别耽误,这个耽误不了。燕西哥哥一定有办法的..."
"在河里泡了一天,感染了风寒是肯定的,"姜棠折身出去,"我去厨房熬点药,还是先打电话给燕西哥哥吧。"
南楠从洗手间拧了毛巾过来,轻轻地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顾云臣身体一向不弱,无论是年龄还是体格都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届总统。
此刻蜜色的灯光流泻而下,如一捧纱帐将他笼在虚无的光阴之中,那原本坚实的下颌竟是有些瘦削,就连颧骨都有些突起。
他消瘦了很多。
两年的时光不算短,她从不过问国内的政事,或者说,她在潜意识里和刻意之中都在逃避着关于他的所有消息。
姜棠很快将药熬好端了进来,"用了土法子退烧,试试看吧先。"
她知道南楠不愿意再麻烦苏燕西,所以干脆不劝,"到天亮再不退烧,就一定要去村子里了。"
南楠点头,将药碗接了过来,温度正好。
姜棠递给她一把勺子,"赶紧喂下去,我再去找找有没有上次云端发烧的时候用的那种药膏..."
南楠应了一声,接过药碗。
顾云臣迷蒙地躺在床榻上,只觉身上冰火交替,颤抖得厉害。
牙关却已经被人撬开,带着苦涩的中药一点点地滑入喉咙,暖贴入胃,一碗汤药很快见底,南楠探了探他的体温,依旧烫得吓人。
门外姜棠轻唤了一声,南楠放下药碗出去,"药效什么时候见效?"
"很快,"姜棠应了一声。
这里条件有限,苏燕西也不一定会有办法,不过南楠还是决定一试,"我去燕西那边看看,你在这里守着他。"
"我去吧?"姜棠抗议,"万一他头疼脑热的,又叫你的名字..."
"你有驾照?"
姜棠一愣,南楠已经抓过旁边的车钥匙大步朝红色的吉普车走去。
汽车尾灯很快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到达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万籁俱寂,发动机的声音刚刚熄灭,面前的木门已经被打开。
苏燕西并不诧异,"他发烧了?"
南楠脸颊一烫,顿觉无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
他从身边的架子上拿过一包药递了出去,"退烧药,敷在我教过你的那几个穴位上,会好一些。"
接过药包的手一顿,南楠扣住他的手腕,"你又抽烟了?"
她记得他从前不抽烟的!
苏燕西淡淡一笑,将指尖从她手中抽了回去,"我说过了,我也会痛,我也会难受。抽根烟缓解一下,不要担心我。"
这才发现他还穿着白天的衣物,皱巴巴的衬衫和那眼底的苍青分明显示了他一。夜未眠。
安慰,显得苍白。
可他要的...她现在亦是给不起。
爱情这两个字如同荆棘扎根在心底,稍不留神就会让她血肉模糊,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才不会受伤。
苏燕西笑了笑,"没事,前面几十年都在养生,偶尔熬夜,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南楠抬手将烟盒从他口袋里翻找出来,语气不免霸道,"不许抽烟!"
他一愣,旋即却是笑了。
那笑容澹澹如春水,连语气也轻松了几分,"知道了。"
南楠松懈下来,"再看到你抽烟我就...不理你了!"
苏燕西身体不算特别好,烟酒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少碰就少碰。
他笑应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要看看两个小家伙吗?"
"他们睡了吗?"
"睡得很甜。"
"不进去看了,免得吵醒他们..."她顿了顿,垂眸沉吟几秒,"我想等这件事过了再把他们接回去,可以吗?"
她没有说顾云臣的名字,是怕他不喜欢。
"没问题,需要药材随时来我这里取,为了我的幸福,我也得不遗余力让他赶紧好起来,是不是?"
南楠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他扣住她的手,在她脖颈上摩挲了一下,"你可以照顾他,但是,不许再伤害自己,那药包里有我给你配好的润嗓药,下次别这么傻了。"
掌心和他的话语一样温暖,南楠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好。"
吉普车很快离开,苏燕西仰头看着头顶的夜色苍穹...
这里的天空很纯净,他的心境也是。
无论她是否千帆过境,他都依旧会在原地,等着她。
两个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注意到刚才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就有一个小身影已经悄悄地从木屋的后面跑了出来,钻进了吉普车的后备箱里。
南楠到达木屋的时候已经接近黎明时分,姜棠坐在顾云臣身边守了一夜,见到她的时候如获大赦,"药拿来了吗?"
"拿来了。"
"谢天谢地,他可是说了一夜胡话,"姜棠接过那包药,"比如说,对不起你,他不应该在那个时候离开京都,还说什么,要是时光倒回的话,他..."
南楠一怔,旋即打断姜棠即将出口的话,"时光能倒回吗?"
"所以,后面的话不用说给我听了。"
她走进厨房,堵住了姜棠所有的话。
时光无法倒回,不管他来这里是否是来找自己的,或者说,他是知道了孩子的事,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
那一个南楠,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姜棠笑眯眯地看着她,古灵精怪一笑,"有点像个逃兵..."
南楠白了她一眼,将苏燕西的药包拆开倒进砂锅,再倒进三碗水进去煮,看了看那一小包润喉的药,到底将它放进了厨房的格子里,并没有吃。
中药很需要火候,有着姜棠在旁边帮忙,那药也熬得十分地道。
倒出来的时候刚好那么一小碗,南楠起身,"你去送药给他吧?"
姜棠打了个大呵欠,"不行,我得睡了,你去送吧,拜拜!"
说完逃得比兔子还快,南楠叫都叫不回来。
她无奈苦笑了一下,只能端起碗往卧室里面走,门是虚掩着的,里面的灯还开着。
还没推门进去,就从门缝里看到了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慢慢搭上了顾云臣的脸...
"咦!"
奶声奶气的声音里充满着惊喜,是云端!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楠心里沉了一下,刚推开门,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云端说出第二句话...
"总统先生,真的是你耶!我是云端哦!"
顾云臣生意哑哑的,带着说不出的蛊惑和惊喜,"云端?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端笑得尖牙不见眼,"我和我妈咪一起住在这里呀!"
南楠的心快要蹦出喉口,连手中的汤药洒出来烫到虎口都不自知,可到了这一刻,她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顾云臣何其精明?她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云端看到她,甜甜地一笑,正要叫妈咪,南楠抬手对她轻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母女二人经常会去林子里看小动物,所以看到这个手势很快就让云端安静了下来。
南楠屏住呼吸看向顾云臣。
他斜倚在床头,身上的衣服半敞着,微微起伏的胸膛有说不出的魅惑。
只是深邃的眸子里依旧辉光淡淡,双眼无焦距地盯着前面的方向,"云端?你还在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