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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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长时间的铃声,把张人健从睡梦中惊醒,他真不愿意起来,虽说这炕板上也就铺了薄薄的一层褥子,但前天晚上在鞍钢建设公司那栋小二楼上,受到的他有生以来,既没听说过,更没亲眼目睹,让人求死不能的酷刑,使他全身还象一滩烂泥似的,没有一点力气去支撑起身体。但他心里还是十分清楚,自己是新来的,如果躺在这里不动,肯定会没有好果子吃。上一次被关押在这里的经历,使他十分清楚,人一到这地方,无论是管教还是在押人员,都失去了一个正常人的心态,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方。

他艰难的从炕板上爬起来,旁边同监舍的人看他起来如此困难,还是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让他勉强能靠着墙坐着。他浑身无力,两眼向四周望了一下,马上感觉出这要比月明山的管理松得多。至少从抽烟的方式就能体验到。

这里没有月明山那种用信纸卷的喇叭筒,全都是整支烟地抽,他们管这种吸烟方式称之为“平推”。即使那看似“土鳖”的人,也能几个人吸上一支。当然大多数人都是去卫生间里,只有号长自己一个人躲在卫生间与墙汇成的犄角里,自己在那享受这片刻的麻醉。

“喂!新来的,你也来一支吧!”那号长吸完烟,可能是看张人健那可怜像,动了点恻隐之心,这是极不容易的。

“谢谢,我现在连抽烟的劲都没有了。”

“你犯什么事了?把你折腾成这样,看你这样子也不象是吃横的主呀!”

“欠了点鞍钢的货款,鞍钢公安处非要给我定诈骗,我不承认,就把我给整成这个样子了。”张人健不无抱屈地说。

“嗨!你承认不就得了,就那,你还能挺得过去。”

“我想承认,可我真就没那么做,就是现编也编不圆呀,可他们就是不听,这帮家伙还真以为我是江姐呢。”

“你这才哪到哪呀,比你厉害的有的是,你就看那小子,现在一听外提还直打哆嗦。你还能站着进屋,他整个是给抬回来的,浑身没有一块是原色,全都是青紫的。”

张人健瞅了那人一眼,也感觉到此人的呆滞眼神,就跟以前看的日本电影《追捕》里的横路靖二似的。他对那号长说。

“那还不把人打成血葫芦了。”

“你就造这话唠吧。真正狠的你还没见着,市局的地下刑讯室,都不用收拾你,只要把你往那一带,看见那些刑具没,一般人都会吓得把尿撒在裤裆里,更不用说给你上刑了,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这都差点把我屎整出来了。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把鞍山市所有的杀人案都揽过来。”

“你小子欠了鞍钢多少钱?”

“加一起也就几千万吧。”

“什么?那你小子一点都不屈,恐怕满看守所的人加一起也赶不上你一人整得多。瞅你小子对这挺熟套。以前进来过吧?”

“九一年因挪用在这被反贪局关了五个月。那时是景管教管我,景管教还在这吗?”张人健问了他一句。

“咱这号就归他管,你认识?”

“上回他就是我套布。”

“那一会儿上班了,他会提你去做初审,你就能见到他了。”他给张人健出主意。

吃完早饭后,也是象月明山一样,大家都要坐好反省,不同的是,这里是冲门坐着。行李也被叠成一个床,别说还真就与床有那么八九分想象。那个号长可能是被张人健案子的数额吓着了,心想:这小子一定是个款,因此也就对他也另眼相看,让他坐到最后一排靠着墙。

这里给张人健的感觉要与月明山大不相同,什么事都由那号长处理,那号长在这几乎就是跟养大爷似的,他自己躺在犄角里,身底下铺着厚厚的褥子,但坐在排里的人就没那么随便了,稍有放松的,就会受到坐在最后一排的人,跳起来一顿拳脚。这里最充分体现出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不象月明山那,干警每天都进号检查。这里十天半月也看不到管教进号,想见所长就更难了。有被押时间短的,可能连所长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不过这里比月明山有一点要强得多,它的门上没有设为在押人员进出的“狗洞”。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张人健听到有人向号门走过来,那号长也赶紧跳到地上,站在门口,张人健知道这一定是管教进来了。

“昨晚号里有事吗?”

“没有,昨晚新送进来一个。”

“在那呀?唉,这新来的怎么跑到最后一排去了,不让你们打人,也没让你们这么照顾人吧。”这景管教没有认出张人健,因为张人健这时没戴眼镜,再加上那一晚上的酷刑,他有点脱像了。

“这小子被鞍钢公安处收拾的够戗,来时连道都走不动了。”那号长跟他解释道。

“唉,新来的,你能走的动吗?”景管教又冲张人健说道。

“能!”

“那你出来吧!”他拿出钥匙把牢门打开,张人健赶紧从炕板上站起来,虽说走起路来浑身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咬牙下到地上,跟在景管教后面进了他的办公室。

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景管教还算客气,让他坐在了一张凳子上。自己则坐到办公桌前,拿出一个卷宗。

“你叫什么名字?”

“景管教,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张人健。”张人健这时才报上大号。

“唉呀妈呀!怎么是你呀!你这样子我还真认不出来了。你这是咋整的?”他仔细瞅了一会儿,才吃惊的说。

“可别提了,两世为人啦!”

“你还能犯什么事?至于这么收拾你吗?”他也有些不解。

“还不是为去年跟鞍钢那档子事。”

“你不是已经摆平了吗?整天跟付超、孙伦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即使不帮你,也不能把你往死里收拾,他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他也有点觉得不平。

“唉,别提了,我那倒霉的同案,不在国外好好待着,也可能是国外太寂寞了,非得跑回深圳,这不被人深圳公安局给逮着了。就又把我牵扯进来了。”

“你也是,这么大的数额,你也不想一想,鞍钢能轻易放过去吗?你怎么没出去躲一躲呢?”

“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其实这一点,孙伦他们做的还是挺象,他们给了我半个多月的时间,但我一直扔不下现在正投资的生意,就没走,硬挺着等他们来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是呀。啥也别说了,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你小子也是作到头了,这把你得瑟的,鞍山市都快装不下你了。我们这些小警察就更没放在眼里了。”景管教揶揄地说。

“我有那么势利吗?你可别糟尽我了。”

“行。你就好好呆着吧。有什么事,你就找我,别的忙咱也帮不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也就这点权了。”他还是挺讲义气的。

“那就够麻烦你的了。”

“我记得你是抽软烟吧?”说着他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红塔山香烟扔给张人健。接着他又调侃道:“走吧,回号去吧!别老赖在我这,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他把张人健送回号,又把门锁上时,对那号长说道。

“让他跟你一饭禽,明白吗?”

“明白,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号长连声地答道。张人健自然知道这跟号长一个饭禽的含义。

不过这里虽然比月明山感觉松了许多,但却不另卖吃的,只偶尔卖一点日用品以及方便面和罐头食品。当然瓶子是不让拿进号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跟值班的干警倒,一百元也就能给你买五十多元的东西。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跟管教没有点关系,被发现有现金,那就够你喝一壶的了,上绳、挨管,电棍自不用说。而且干警也不是都敢这么做,他们也怕被领导抓住,受到处分。即使那胆大的也要选择跟管教关系好的人交易,以免被管教抓到,反映到所里。

景管教虽对张人健不错,但也只能偶尔带点东西把他提到管教室解解馋,毕竟他是管教,不能做的太过格。张人健只好自己再另外想办法。主要是想办法让人送点现金进来,肯定不能让景管教带进来,他会说,先放在他那,想吃什么他给买。不过张人健总觉得不太及时。

辛好过了几天,付超和孙伦又来提审张人健。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只是把上次的笔录再补充一下,张人健也不愿意搭理他俩,他还对这次刑审耿耿于怀。但当他一想到肚子里反馈出来的难受滋味,也只好再跟他俩张嘴了。

“你俩兜里带钱没有?给我留下点。”张人健心想,不要白不要,以前也没少为他们消费。

“你能带进号去?”孙伦怀疑地问道。

“这里跟月明山可两样,没有现金就得挨饿,再说了,你以为把我羁押在看守所就难住我了。就凭咱这为人,到哪没有几个朋友,那我在鞍山市不也白混了。”

“你呀,就得让宋伟俞把你再吊起来,才能老实。”付超边说边掏出钱包,准备给他数钱。

“就这些吧,你还数什么?”张人健一把把钱抢过来,又说:“就这点钱,还不够我平时给你点一炮的。”

“你小子也得给我留点过河的吧。”

“得,给你留五百吧!”张人健点出五张来给他。就这样张人健就带了近两千元现金回到号里。有了现金,他心里也就有了底气。生活也得到明显的改善,只要想吃什么,就可以随时让人出去买回来,而且几乎都还带着热气。

但这里的卫生条件就太差了,有不少人生了疥疮,严重的都浑身流脓,自然这样的人是不能让他在炕板上睡觉,只能每天睡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张人健自然是躲得远远的,因为他深知这种皮肤病的传染性,沾上了,那种让人难受劲,浑身挠得没有一块好地方,惨不忍睹。这里治疗这种病的最好药方更是让人难以睁目。

有一次,号里有一位疥疮特别严重的人,整个屁股几乎全是脓疥,只能每天趴在水泥地上。每天报告狱医,也只是给他几片复方心诺明,根本无济于事。号里的人实在是太烦他,都象躲瘟疫一样。号长报告了管教,想把他调到别的号去。

“你们不要,别的号就愿意要了,不就是疥疮吗,一会儿我去给他治一治。”景管教不耐烦地说。

不一会儿,只见景管教双手带着雪白的线手套,拎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白塑料管,打开号门进到号里。有一个劳动号的人手里拿着一包白色消炎药粉和一瓶紫药水,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进号。

他往炕板上一站,正在反省的人立刻闪出一块空地,聚集在两边坐着。景管教向那号长说道。

“找两人把他抬到炕板上来。”

那号长马上让两个人把那人抬到炕板中央。景管教又命令道。

“你几个给我把他摁住,别让他动。”立刻上来四个人压住了那人的四肢。

“你!给我把他的裤子扒了。再找手纸给他盖在上面。”景管教又向号里平时收拾厕所卫生的人命令道。等把那人的裤子一扒下来,只听那人一声嚎叫,原来有些地方已经与裤子粘在一起了。

“你叫个屁。这才哪到哪呀,一会儿你小子别给我装熊,弄得鬼哭狼嚎似的。”景管教又训斥道。

他说完这话后,只见他把那塑料管抡圆了,照着那人的屁股抽去。虽然景管教那么说,让他挺住,但就这个抽法,是人都不可能忍得住。

那小子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使劲的挣扎,但那四个人用力把他压得死死的,一点都动不了。张人健回想自己前些天在那小二楼上受到的折磨,估计只能比这更惨。他闭上双眼,不敢再看眼前的这一幕,但这让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还是让他心头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求死不能的恐怖。他使劲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尽量想减少这种让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声音,进入到他的心肺。但这只是一种本能的反映,根本阻止不了他心灵上对这种酷刑的恐惧。他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一幕尽快结束。

景管教大约抽了一百多下,他的脑门上也泛起了汗珠,这才停下。不过张人健对他这抽管的技术还是十分佩服,几乎没有一管偏离位置。以前只听说他有一个绰号叫“景一绳”,那意思是他要是给人“上绳”,没有人能在他手里挺过一绳。无伦你有多么坚强,在社会上的名号有多大,只要让他抹上一绳,没有不认栽的。

景管教可能也看差不多了,就让那劳动号的人用酒精棉球给那人把屁股上的脓血擦干净,再抹上紫药水,然后把消炎粉撒在上面。他摘下白手套,把自己额头上的汗擦干净,就拎着那塑料管子和那劳动号的人出去了。在锁门时,他还不放心的地对那号长叮嘱道。

“你给我看住了,别让他翻身,就让他这么一直扒着,出一点差,我拿你是问。”

“你就放心,就这点事再完不成还咋出来混呀!”那号长一脸的媚笑。

别说,这一招还真挺见效,没出半个月,那小子的伤口就硼皮,基本上也就痊愈了。这还真是治疗疥疮的一副良药,但估计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求景管教治这种病。

也就在他刚从月明山转到看守所没几天,张人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楼道里叫自己的名字。有耳朵灵的,马上反映道。

“是月明山的黄叔吧?他怎么来这了?”

张人健还是赶紧跳下地,冲走廊答道:“黄队长,在这呢!”

“你叫张人健呀!这让我找的。你媳妇叫什么?”

“陈岩。”

“不对。”

“不对?”张人健一阵纳闷,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

“噢,是李敏吧。”他想起了二多。

“他妈的,你小子连自己媳妇的名字都记不住,你有几个媳妇?得,在这上面签个字,再摁上手印。”他拿出一个收据本来。

“你媳妇给你送了一千元,我给你转到看守所,下午他们会给你上帐。”他说完就走了。

“谢谢你,黄队长!”张人健还是紧跟着谢了一句。

他回到炕板上,心里多少有点激动,感觉这在社会上混的丫头还真挺讲究,比那些官场上的正人君子强多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自己。这不由的又让他想起第一次进看守所时,两个女人对他的不同态度,更想起自己第一次是怎样陷入这人间地狱的。怎样由对社会一无所知到深切体会到社会的黑暗与光明。

他回想起那次从北京回到鞍山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那一幕幕仿佛又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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