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月14日。这是张人健终身难忘的一个日子。这天他照例一早被二红和弄醒来，象例行公事一般完成了那人类最原始的生理活动之后，就跟二红一起出了家门。

鞍山的冬天依旧是那么的干冷，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的积雪，吹在身上，有种刺骨的感觉。张人健还是有点怀念长沙的天气，虽说潮湿阴冷，但绝对没有这么刺骨。

他赶紧把二红送上出租，自己就往王申如家走去。他心理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乏味，似乎缺少点刺激，叫人厌烦。

他现在住的房子与王申如家不远，也是王申如的房子，只不过隔着条胜利路。一个在道东，一个在道西。

他进屋后，看见王申如老岳父在家，就主动跟他老人家打招呼。

“秦大爷，今天怎么没出去溜溜弯？”

“不行了，这天一冷，腿脚就不利索了。你怎么没去上班呢？”

“我这班上不上没人管，跟你快一样了，属于光拿工资不干活的了。”

“你小兔崽子可别跟我老头子比，我干革命的时间比你岁数都大。你这么年轻的，又是大学毕业，可别在社会上瞎混，还是要干点实事。”

“你放心吧，我一定记住你老说的。”

这老秦头真就对张人健不错，总觉得这么一个大学生在社会上混白瞎了。可他现在也无能为力了，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王申如看到张人健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为他着急。

“你可别这么待着了。还是赶紧走吧，要不每天我这心都揪着，生怕出点什么事。前几天于安那事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行，我这两天就动身。”

“你可别这两天了，明天就走。我可不愿意跟你担这心。你是不是放心不下吴瑶呀？这小姑娘，你看也看不住，随她去吧！”

“对她我就是老有一种责任似的，好象哪天她要是学坏了，就是我把她带入泥潭的。真有种千古罪人一般的感觉。”

“行了，你也别在这儿女情长的了，你吃饭没，要是不饿，咱俩现在就去火车站买票。”说完，他俩就出了楼门。

刚来到道边，张人健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轿车从眼前驰过，那是一辆标致505，原来地震公司陈怀宇的坐骑。但开车的人他不认识。

“唉，刚才过去的不就是陈怀宇的车吗！怎么司机换了呢？上面好象还坐着原来公司里的一个女出纳。”

“你看清楚了吗？”

“应该没看错。也不知现在这辆车给谁用了。”他俩就这样边走边唠着。

刚转过一个弯，在他俩还对这辆车进行着猜疑呢，就感觉一辆车嘎然停在他俩身后。他俩回头一看，车上下来一个中年人，操着一副公鸭嗓说。

“你就是张人健吧，我是鞍山市反贪局的，你跟我去局里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你是反贪局的，谁能证明？”王申如有意用他那宽大的身体拦着这位反贪局的人。

但这时的张人健根本没有逃跑的胆量，只是傻楞着站在那里呆住了。直到那人用手拽住他，才缓过神来。

“你把证件拿出来让我们看一下，要不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王申如还继续阻拦着。

那人一只手拽着张人健，另一只手从上衣兜里掏出工作证晃了一下。

“看清楚了吧！你再阻拦我就告你妨碍公务罪。”

听他这么一说，再看张人健依然傻站在那，王申如也只好作罢，看着张人健跟那人上了那辆熟悉的标致505轿车。

这一路上，张人健听见那人一边开车一边用对讲机汇报着情况，从他们在对讲机里的流露出的兴奋劲，那感觉象是抓住了一个巨贪似的。不过这也让张人健感到事情绝对不象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直到车停在市府广场的那栋司法大楼前，那人依然拽着张人健的胳膊一起下了车，而且手里的对讲机还在不时传出抓到他的消息。

等张人健被带到五楼的反贪局办公室时，屋里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他们让张人健坐在屋中间的一张椅子上，其中一个有着发福体型的中年人，瞪着他那本就不大的小眼睛，厉声问道。

“你就是张人健！”

“是，我是张人健。”张人健怯生地回答。其实从一上那辆车起，他的脑子就一直是木的，几乎象一个停转了的机器。

“这是我们五处的李处长。”旁边的一个人跟张人健解释说。

“我告诉你，张人健。你不要抱什么侥幸的心理，我们既然把你抓到这里来，就已经掌握了所有情况，你只有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问题，以及检举揭发他人的问题，才是你唯一的出路。”然后他又对一个长得跟黑炭团似的三十来岁的人说。

“张宝，你来问他，小姜配合。”说完他自己就出去了。

后来张人健才知道他叫李久长，是鞍山市检察院五处处长，也就是反贪局的前身。

其实他们主要想借张人健的口，找到有关陈怀宇的犯罪证据，并没有掌握张人健什么问题。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询问的他，似乎已经不能把持住自己了。

“姓名？”张宝开始例行公事地发问。

“张人健。”

“年龄？”

“7。”

“籍贯？”

“浙江宁波。”

“工作单位？”

“中国地震建设公司鞍山分公司。”

“职务？”

“业务员。”

“先说说你跟陈怀宇都做了那些事？”他这才切入正题。

“他是我们老总，我只是执行他的命令。”

“这我知道，我是让你说他都安排你做什么事情了？”

张人健只好从头跟他说起。一五一十地把在深圳这几个月的情况，象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一遍。

“那你手里的这五万多元是怎么用的？”张宝又问。

“除了差旅费和一些招待费外，就是我曾经为买一张生铁出口许可证，交给一个叫唐耀如的深圳人一万元定金。这都有合同为证。”

“你那些差旅费都有凭证吗？”

“应该还有一些，不过这么长时间了，也可能丢失了一些。”

问到这，他让张人健在一份笔录上签字，并写上：以上所写与我所说一致。这大概是每一名经历过这种程序的人最熟悉的一句话。

张宝拿着这份笔录就出了屋，大概是跟处长汇报去了。只留下张人健与那个年轻的小姜在屋里。

在这间办公室里，张人健如坐针毡，瞅着这不断进出的人流，感觉他们在忙碌着什么，而且似乎都与自己的交代有关系。

下午，张宝又拿着一摞帐本进屋，他把帐本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那张沙发椅上。口气依然是那样严厉。

“张人健，现在把你在地震公司这一年多办理过的业务详细说一遍。”

“从哪说起呀？”这时张人健心里开始发慌，因为这里面才真正跟自己有关系，前面只是跟陈怀宇受的牵连。

“就从你从深圳回来之后，做的几笔钢材生意说起。”

张人健就战战兢兢地从头一笔00吨盘元说起，一直说道最后一笔。自然他略去了四万五千元的那一段。

听他说完，张宝又翻了一下帐本，用一种似乎是很老练的口吻说。

“你再说说那笔159管的业务是怎么回事？”

张人健又把这件事说了一遍，关于那两万元的好处费他含糊不清地糊弄了过去。

“你别糊弄，就说说这两万元是怎么回事？你看见这帐本没，不掌握我们也不能随便问你，现在主要是看你的态度，党的政策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这我就不给你多说了。”

“那两万元是对方要的好处费，其中一万元是钢研所一位姓韩的工程师要的，另一万元是一个对缝的，姓李的女人要的。”

“你这钱是怎么提出来的？”

张人健这时吱吱呜呜有点说不上来。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告诉你吧，你这支票存哪了，我们都掌握。我再跟你说一遍，现在主要是看你的态度！”

听他这么一说，张人健感到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了。就把自己在铁东信用社立的特户说了出来。

“你开这个特户都准备干什么用？”

“主要是方便做生意时，对方提出要好处费时，提取现金方便。”

“也是为你自己捞取好处方便吧！”

接下来，张宝主要就关于这两个收取好处费的人，跟张人健索要其具体的人名和工作单位。那个韩工程师倒好说，很快张宝就发现这人已经被主要负责鞍钢业务的三处抓捕在案了。只是那位姓李的女人张人健说不清，只记得当时是这个女人领他认识的韩工程师。其实张人健也没给她一万元，只是给了她一千元的跑道费。但现在张人健只能往她身上按了。

他俩就这样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着，虽说张人健这时的脑子似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维，完全是被人牵着走，但这一点他还是十分清醒的，必须坚持下去。否则等待自己的将是一个可怕的结果。最后张宝又问了一句。

“你还知道你们单位谁有经济问题？包括王庆漳。”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也不经常在单位。”张人健这点意识还是有的，打小他就痛恨出卖别人的渣滓。

“你可想好了，这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别错过了。”

“我真不清楚。”张人健还是一口回绝了他。张宝只好气哼哼地出去了。

晚上吃完饭后，张人健又被他们带出了大楼，分别坐上了两台车，让张人健带他们去他家，张人健心里十分清楚，这大概是要到他家搜查。张人健做梦也没想到，曾经在电影里看到的这一幕，今天会在自己身上重现。

他们在张人健家也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只是把他留下的一些票据拿走了。因为那时张人健也真没什么可以值得他们重视的，如果不是陈怀宇，估计他们也懒得理他这个小人物。

等回到司法大楼的办公室，张人健就被扔在一间屋子里。依然是留下那个姓姜的小伙看着他。

从这以后，张人健听到不少熟悉的声音从隔壁办公室传来，什么王庆漳，苏姐，甚至把他妻子也叫来了。而且张人健感到张宝等人穿梭于大楼和一个什么地方之间。

张人健的脑子里一直处于混乱之中，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知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会震惊到什么程度，他内心里真不想给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他甚至还想到了吴瑶这小姑娘，真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会在学校门前等自己到几点？

就这样，张人健坐在那胡思乱想着，检察院的人也在那忙碌着，大概一直忙活到凌晨四点办公室里才静了下来。张人健也才坐在凳子上迷糊了一会儿。

大概也就是早上八点钟左右，张人健被带到一间办公室，看见李处长也坐在那。只见张宝把一张刑事拘留证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张人健的脑子顿时大了一号。

“在这签上你的名字。”张宝递给他一支钢笔。

“李处长，我不都交代了吗！你们怎么还要把我往那里送呢？”

“你交代就没事了。你能弥补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吗！行！你现在只要拿出十万元，我就不拘你。”这是张人健从陈怀宇及159管业务中花费的款额总和。

听到他说的这个数额，张人健心里就清楚这次是完了。他现在到哪去筹这么大一笔款项呀！

其实这也是他的幼稚之处，这在以后他才明白，当时就是他能拿出这笔钱，也照样会被送到那人间地狱里去。这只不过是李处长对他这个初次经历这种场面的人，玩了个心理战术。万一能套出点钱来更好。

就在张人健极不情愿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一副锃亮的白钢手铐就被人熟练地戴在了他的双腕上。他脑子里立时一片空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