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没错,杜杰身边那人儿,是容波。
苏文快步上前,因奔跑而引起的气息剧烈,颤声问道,“怎么回事?人呢?”
杜杰裹着纱布的手渗血,另一只手臂上疤痕龟裂,脓和着鲜血流出。容波正坐在一边给他涂双氧水,药水渗入伤口,刺啦啦一声泛起白沫,好不揪心的模样。
杜杰疲惫道,“在抢救,她从楼上摔了。”
苏文焦急问道,“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摔了呢?”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心里仍旧无法平静。
容波给杜杰上完药,站起身对苏文道,“这事怪我,你别跟杜杰置气。我们谈生意,杜杰就是让她出去走一走。谁也没想到会成这样。”
苏文顿时停住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容波。
“你们让一个孕妇一个人……一个人……”苏文下巴跟着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容波叹气,“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但当时按她的情况来看,还不至于到要小心翼翼关照的程度。我们谈的的确也算机密,只是让她出去走走而已,发生这事谁也没想到。杜杰第一时间把她抱下楼,上救护车,手都成那样了……其实这事,主要还是那姑娘的责任。”
苏文指着容波鼻子,冷冷道,“你给我滚。”
容波看看苏文,讽刺一笑,回头拍了拍杜杰肩膀道,“我在七楼包房,有事去那找我。”
杜杰看着苏文,没回应。容波离开,苏文坐到杜杰身旁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前方,一语不发。
杜杰用下巴凑到苏文肩上蹭了蹭,“没事的,别担心。”
苏文傻傻地点头。
后半夜,手术室灯终于熄灭。尽管这事不致命,却足够留下心伤。俩人均是沉默,走廊里暖气供应得足,上前安排俩人休息的员工均被打发走。苏文满身的疲惫,带着丝茫然,眼睛过很久才眨巴那么一下。
杜杰推推苏文,“人出来了,我们去病房吧。”
苏文起身跟着杜杰走。走廊里回荡着空旷的脚步声。
季海安静地躺床上,眼睛闭着,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还和大学时一模一样。苏文摸了摸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杜杰站在苏文身后,听见他说,“咱分开一段时间吧。”
同样的话,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对象,相同的两人。
苏文不等杜杰回答,自顾自道,“我一直很努力,想变成能帮助你的人,可是昨晚上我想了很久,想了许多事,我们认识后的,我们认识前的,就这么忽然想明白了。我变不成你想要的那种样子,随便我怎么努力,怎么宽容。”
杜杰打断道,“不是的,你现在很好。苏文,你冷静些。”
苏文道,“我很冷静,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冷静了。这大半年,回想起来跟做梦似的。前几天遇到子卿,他说他把我弄丢了,当时的人,他再也找不回来了。他问我苏文去了哪儿,其实打从心底里,我也不知道那个苏文去哪了。容波那些心思,我终究学不会。到头来,没了以前那些坚持的东西,只拼了命地一个劲往上爬,却成了现在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苏文忽然转身,直视杜杰的眼睛道,“你嘴上不承认,可是终究,和你一起替我收拾那项目烂摊子的,是老总,是容波,哪怕是欧亚,你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不是么?”
杜杰忽然把苏文强硬地搂进怀里,闷声道,“你别想那么多。我从没有看低你的意思。”不喊他一起商量,是因为他早六晚五地为那项目繁忙,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怕他失落;再说了,那些使出来的手段,他打从心底里,不想苏文知道,更何况,他自己也怕,毕竟这些事情所有的矛头,都是指向王子卿的。
苏文在他怀里摇头,道,“和你在一起,太累了。我不想要那么高的工资,那么玲珑的工作。我累,其实我就想开家小店,每天守着做老板。你放我走吧。”
杜杰松手,眼中酝酿出无数狂风暴雨,又终于归为寂静,深邃不见底。
季海麻药没过去,仍在熟睡,嘴里喃喃地念着,“妈……妈……”
苏文转身去拿湿棉签沾季海的嘴唇,再回头时,身后已无人。
苏文揉了揉眼睛,有水滴顺着手指滑到手腕,滴在棉被里,被吸收殆尽。
黎明到来时季海缓缓醒了。苏文本以为她要哭,却没想季海第一句话竟是,“哥,不关杜杰的事,其实我本来也打算好了,没事的。”
苏文摸了摸季海脸颊,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季海舔了舔嘴唇,“帮我通知我妈吧。”
苏文愣了愣,随机掏出手机来打电话。电话那头,季母满是焦急的声音传来,“哎呦苏文我正打算找你,我们现在外面找了哪丫头一晚上!你知道她人在哪是不?”
“恩,阿姨,我们在汇雅。小海出了些事。”
电话和昨儿的苏文一样,没能听完就挂掉。苏文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窜入。他转头问季海道,“怎么跟阿姨说?”
季海勉力一笑,“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回去的路上,苏文脑子里回响着季海的话:这世上最惦记我的,不是伍方,而是我爸妈。
红豆熟悉的公寓里,似乎有什么变了。苏文站在整洁的屋中,床头上有一张纸条,早间有人进屋来把暖气开了,此刻,这间屋子一如既往地温暖。他抬头看看外面被阳光照耀成金色的街道,手中捏紧纸团。
兔子,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干净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屋子不完整了。你早点想清楚,我流浪在外,等你召唤我回家。
ps:写字的时候手很疼。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好好放松放松。
开春大片中,苏文记下了一句话:活着就是修行。他此生,注定是修行不到容波那等级了。以最快的速度申请了调职,苏文辞掉了项目经理的工作,只安心做助理。助理这位置,是考验主观能动性的,苏文铁了心不再涉及那项目,于是工作立即轻松了大半。颇有当年周文韵那感觉。
季海下床之后,又是以往活蹦乱跳的模样。苏文每日踩着点上下班,下班后和欧亚找家小饭馆,约上季海,生活小资而惬意。
季海挑去碗里的香菜,大口大口地喝着米线汤。欧亚嫌恶地看着她,“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女孩子。”
季海抽出段面纸,狂拧鼻涕,嚣张地看着欧亚道,“老子是女人!”
苏文眼珠子转转,理智地选择旁观。
每日便是这样循环,三人成了三剑客,欧亚是最忙的一员,但在政府混口饭吃的,再忙也不会辛苦到哪去。
回去的路上,季海和苏文并肩坐在后排。欧亚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一句,“那个……苏文啊,有事问你。”
苏文挑眉,静等下文。
欧亚支支吾吾道,“那个……他的生日快到了,你说我送啥好?”
苏文莫名其妙,“谁的生日啊?”
“郑总。”欧亚红了脸。
苏文瞪大眼睛,以表示自己惊讶惊奇和惊喜。
季海一反常态地沉默,看着苏文和欧亚闹腾。欧亚嘴角抽搐道,“你那啥眼神啊,我……我就想送个礼物而已……”
“哦――”苏文意味深长道,“送礼物。”
苏文戏谑道,“你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一套体面的衣服,在肚子上扎个大蝴蝶结,站他家门口等他。这礼物老总铁定喜欢。”
欧亚:“……你学坏了。”
苏文耸肩,很沧桑地说,“自从我打了你那天开始,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曾经的我,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红豆楼下,苏文看着季海,“上去坐坐?”
季海摇摇脑袋,“不了,晚点要相亲。”
苏文由衷地同情那位同志,这将会成为这一年在季海天雷功下舍生取义的第五人。
临下车时,他听见季海靠在椅背里温柔地说,“哥哥,珍惜眼前人啊。再见。”
珍惜眼前人?是因为自己的那份失去了,所以才对旁人的感情看得如此清楚吧。可是一想到那种火急火燎的奋斗生活,他就觉得头大。他不知道容波都是怎样面对处理这一切的。就拿身边的郑吴雨来说吧,那也是做事效率又玲珑的人。苏文承认,不管再怎样努力,他和他们是差远了。
红豆的摆设还跟杜杰走的那日一样,只是今天稍有不同。
桌上罩子罩着的,是已经冰凉的饭菜。一边有纸条,杜杰的字龙飞凤舞地飞扬着。
惊喜不?这些可都是你爱吃的。想我没有?想我了,就让我回来吧。不敢留到你下班,我说过,你一生气我就特害怕。你看,我漂泊这么久,你快快消气吧。如果怕累,工作辞了我养你。你可以每天问我的去向,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盘点,我保证不会再嫌你烦。还有,我觉得这句话用写的比较容易:兔子,我爱你。
苏文把菜收拾进冰箱,陷进沙发里拿那张纸蒙着脸。那只是最普通的信笺,一看就知是从随身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笔记却不潦草,上面有些油斑。苏文几乎可以想象着杜杰在这间屋子,围着围裙进进出出,偶尔兴致来了,便武着笔到这纸上随性地写两句。
阳春三月,万物抽芽。苏文被郑吴雨逮到办公室一顿狠批。
“那项目的事你彻底撒手不管了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要忙多少事?大到工程合同小到工地上的马桶赌赛了,我都得去管!我说你耍脾气也得有个限度!我还没见过助理自个挑工作的!”
苏文自知理亏,也不是第一次挨骂,就这么僵站着。
郑吴雨叹气,终于把话题切入正轨道,“我说你跟杜杰,也该收收了。你觉得累,他也不见得轻松。”
苏文撇撇嘴。他有容波帮忙,能累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