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川这席话一说,院门外,有了刹那间的安静,原本已经求肯的口干舌燥的里正,也支支吾吾了起来。
陈家人的罪过吗?说不上来,只不过是大家伙心急满地的庄稼,一定要找到一个精神寄托罢了。
“大川啊,全村子的人可都来了,你就算不念着你爹娘生养你的情意,也得承认你还是陈家庄的子孙吧?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子里都受灾,光顾上自己家吃香的喝辣的啊!”
胡子最白的老头子开了口,一下子,人群又再次骚乱起来,连带的,夹在队伍里面的陈大棒子夫妻两个,也被挤到了最前面。
“虽说是你们分了家,可你爹你兄弟家的地也都给毁了,大川你不能不讲良心!干看着藤蔓祸害庄稼!”
陈家老两口倒是没怎么接上话茬儿,老太太的眼珠子直盯着院门里面盘成蛇阵的黄金蟒,脚底下随时准备着抹油溜之,上次得到的教训,她还没忘记呢!
还有那个最可恶的小丫头片子,就骑在蛇身上冷冷的瞅着他们,陈老太太只觉得从脚下往上钻寒气,大热的天,身上都想打冷战。
陈大川面对亲爹娘,气势回落,但是,来自心底的愤怒却更加滋长,他的身子后退两步,视线从爹娘的身上转回到白胡子长老身上。
“三爷爷,您老人家见多识广,那倒是给大川出个主意,该怎么帮助咱村子里躲过灾祸?即便您认为该把大川零敲碎剐了才解恨,凡是您说的,大川都一定听从。”
“只是——”,傻汉子声音顿一顿,猛然提高腔调儿:“切莫再逼迫我的媳妇孩子!”
这几句话说的很有男人味儿呢!而且不卑不亢,字字铿锵有力,果然,大川爹最近蜕变的不少啊,再加上刚刚买下了铺面,底气又足了几分……
白胡子的“三爷爷”手指头都哆嗦了,恨恨的啐了一口老痰:“哼!谁要零敲碎剐你了?大川你这孩子心眼子黑了,大家伙今儿来是求肯蛇大仙开恩赐福的,你跑出来跳哒个什么劲儿?就你那几斤几两的本事,我自然知道!”
“是啊是啊!要不是蛇大仙呆在你们家,你请我们来,我们还不一定肯赏你的脸!”
人堆里闹哄哄的声音又一句接着一句的,还有蹬鼻子上脸的缩在人堆里说道:“还不是里正大叔心慈,当初看着他一家人没地儿去,才借了老宗祠给他们安身,结果就借上了蛇大仙的势,跟咱们耀武扬威的了!”
“蛇大仙是咱整个村子的福佑,凭啥他们一家人给把福气全占了去?”
“……”
陈老太太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开腔儿,在丈夫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语重心长的对二儿子讲起了道理:“老二啊,你到底还年轻,不知道这福气不是谁都能享的,你们一家子只会生——,我就不说了,但到底是福薄的命,这不能不承认吧?我跟你爹私下里也商量过了,这老宗祠的福佑,你们也降不住,倒不如跟咱家那老宅儿换换,我们老两口跟你兄弟们受些妨碍,替你遮挡一下……”。
人群又是一静,这是新思想新论调儿,只有陈老太太这种奇葩的思维,才能琢磨出来。
陈大川的脚步,又退了半尺,扬起来脸,视线落在亲爹脸上。
“这是——你们一块儿商量出来的帮我的法子?换宅子——那地——也要换一换是吧?”
二儿子到底也聪明了一回!陈老太太笑起来,一脸的褶子奇异的在中间聚集,呈放射状往周围蔓延。
“正是这样,全换了,虽说我们老宅儿都是良田,你买来的是荒地,咱还是一家人不是?我们吃些亏,就当替你挡挡灾——”。
陈大海两口子玩命似的也挤出头来,接着母亲的逻辑往下续:“二哥你得先折些钱给我们,你这边的房子少几间,我家儿子多,以后还得娶媳妇哩。”
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思维方式?就连脑袋瓜儿最灵活的里正,都张大着嘴巴,望着陈家老三的眼神里面全是敬佩。
陈大川家的荒田可都开垦出来了,种啥长啥,种啥丰收啥,半年功夫就收成两次了,全村人哪个不眼红的要死?你们——却要跟人家换?就用藤蔓铺满的“良田”来换?还要再折合钱给你们补贴损失?
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老宅儿目前的最高领袖人物——陈大棒子,好似也羞愧了一点点儿,大蒲扇往三儿子的方向挥了挥:“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吃亏贴补的话做什么?你二哥实诚,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咱们,既是都想换过来,那就换吧!”
谁想换了?只有占便宜没够的你们一家人吧?陈大江两口子就没好意思往前站,大凡有点良心的,就不能想这个主意!
陈大川早就心死,放弃了跟自己的“亲人”理论,转向里正,又看向白胡子老头儿。
“里正叔,三爷爷,这就是你们想出的抗灾法子?让我跟老宅儿换地换房子?”
“这——这都是没有的事儿!”“三爷爷”有些懊恼了,说着正事呢还,怎么被这一家子人给扯出二百里地去了?
这宅院跟荒地换给了陈大棒子,那以后就更不好打交道了,那两口子,远不如陈大川跟王秀娥知礼隐忍一些。
里正也很生气,现在是为全村子的人找福佑呢,怎么能容许你们家自己风水轮流转,敢情儿来一个换汤不换药,又把福佑全挪给老宅儿就算完了?
“大棒子!你省省心吧!别说大川被你撵出老宅儿,不可能再跟你们更换宅院跟田地,就算是大川想离开老宗祠这块福地了,咱村子里自然要收回去,也落不到你家头上。”
陈大川立刻抛开了脑子里反复萦绕的铺面形象,斩钉截铁的回道:“不劳大家伙惦记,我陈大川就算是想从陈家庄搬走,也万万不会随便就发卖宅院和田地,更不想跟任何人调换!”
人就是这样,没人威逼的时候,可能还有离开丢下的心,这都上来人想抢了,那说什么都不能松手。
里正和老宅儿的人,全混了个“烧鸡大窝脖儿”,跟脸上被煽了俩大耳瓜子一般……
这时候还得说是“生姜老的才辣”,白胡子的“三爷爷”重重的顿了顿拐杖,转回了正题。
“大川啊,别听他们的玩笑话,大家伙今儿来,是求肯蛇大仙降下福佑,驱除藤蔓灾害的,你也别推三阻四的,替大家跟大仙说道说道,跪拜一番,不就没事儿啦?”
哪儿会这般轻松?陈大川已经问过小闺女,这忙,蛇大仙也帮不上,多个他叩拜也是无用。
“三爷爷,蛇大仙吃喝不用我们家侍候,还三不五时的关照我们家人,我们却没有给大仙做过任何事儿,所以,这头,我可以磕拜,这话,我也可以说道,但是,蛇大仙会怎么做,我做不了主!”
这话说得倒也是,黄金蟒既然是蛇大仙,自然不会乐于听从一个凡夫俗子的驱使,大仙可不是奴才。
“三爷爷”继续顿他的拐杖,满口应答:“行哩!大川你尽管去求肯大仙,看在咱全村子里的人都诚心的份儿上,大仙肯定能帮忙。”
真不知道这古人,是从哪儿得来的信心。
阿珠已经从蛇背上出溜下来,她可不习惯骑在蛇身上被亲爹叩拜,据说,会折寿呢!
在里正和长老们的招呼声中,外面的村民“呼啦啦”跪成了一片,陈老太太跟大海夫妇还有些不甘心,也被陈大棒子给一并拽倒,换田换宅子的事儿可以慢慢来,关键时候,可不能碍了全村人的眼。
小黄挺纳闷的,为啥男主人在院门口对着自己“咕咚”下了跪?还有模有样的三叩四拜似的,嘴里高声呼喊着啥“陈大川在此叩请大仙,能否帮助陈家庄村民,把田地里的藤蔓驱除?要是能的话,请大仙跟村子里的长老、里正点一下头,让他们都各自回去,要是不能帮忙,那——就请蛇大仙摇一摇头,大家伙也能死心放过我们一家了。”
这下子,所有的目光,可就都投射到小黄的脑袋上了。
眼前这一幕,令的刚刚迈进门槛又扭身看热闹的阿珠,不由一乐。
再看小黄,完全就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盘卷的尾巴也正伸平,打算紧跟着小主人撤退的架势……
“咳咳——咳——”,阿珠弯身加咳嗽,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歪在挤在门边的大姐二姐身上。
得了主人叮嘱的小黄,重新把尾巴收起来,脑袋抬起,对着眼前一票信徒,摆出了“睥睨天下”的王者姿态。
众人的眼睛一眨不敢眨,呼吸声清晰可闻,白胡子的“三爷爷”老眼都泛出了泪花花儿,急忙伸袖子抹了去……
蛇大仙——动了!
金光灿灿的鳞甲,映照在黄昏最后一道霞光之中,放射出五彩的光芒,蛇眼睛圆溜溜儿大睁,梯形脑袋上的两个顶点更加凸起,就好像——就好像是即将破皮而出的蛟龙之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