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通知老二吧?”陈大江大汗淋漓却手足发冷,过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今日里铁蛋成亲,陈大川没有到场,之前买宅基地支援了一些银子,也是被陈老爷子压迫的,兄弟们的情分,伴随着银钱的支出,越发淡薄……
然而死者毕竟还是陈大川的亲娘,说不定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再亲近起来。
陈大江挠挠脑袋,低低的跟亲爹说道:“我这里——还有积攒的银钱,给铁蛋盖房子足够了,爹以后——不用再张嘴跟老二讨要——”。
这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越要关系就会越远。
然而陈大海不干了,一口唾沫喷地上,再拿脚狠劲儿搓了搓,满脸的不甘心:“凭什么啊?大哥你是没心思了,可我们家还有两个光棍汉子呢,给你家铁蛋买了宅基地,给我们家狗蛋狗剩,怎么也得把新房给盖好吧?就他们家吃的住的那个美气,把别墅给了我们也不屈!”
一直藏在暗影里的江氏现在也精神了,摁一摁脑袋上的银钗子跟着应和:“娘活着的时候可是明说了,俺们家狗蛋狗剩的新房就着落在他二叔身上,万万没有他一家子吃香喝辣住二层别墅,却让亲侄子打光棍的道理!”
听起来都够义正词严的,陈大江的身子越发绵软无力,干脆往陈老爷子暂时委屈的居住着的木板子上一趴,啥都不理会了。
陈老爷子也蜷缩了起来,其实前段时间找陈大川要银子他也很尴尬,可是铁蛋成亲,没有自己的房屋院子哪个姑娘肯嫁?老家的房子倒是有老大的份子,可也不能变卖不是?老大虽然攒了些钱,到底,还差了些,能补充点儿总是好的。
可就是自从那次要银子,大江大川之间原本缓和了点儿的兄弟关系,又僵了起来,甚至连这次成亲这么大的事儿,大川那小子都没肯到场撑面子,以后,怕是更难抠出银子来了……
“咣当——哎呦——”,窗子合拢的声音,呼痛的声音,在暗夜里骤然作响。
陈老爷子身子打一个抖,迅疾往外看去。
早就奔出屋子的陈大海夫妻,正在给俩儿子捋头发揉脑袋,狗剩哭唧唧的声音还在告状:“不就是把窗户给掀开了些吗?铁蛋哥干嘛拿东西砸我们?要不是他两个非得吹了灯,我们看不清,谁稀罕扒开那扇破窗户?”
新房里面鸦雀无声,本来应该燃烧一整夜的红烛,果真熄灭了。
陈老爷子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付,厌倦的关了屋门哼了一声:“都去睡!”
骂骂咧咧的陈大海一家子倒是有地儿去睡一觉儿,陈大江夫妻两个的卧室就属于他们嘛,陈大江跟陈老爷子挤在一块木头板子上也能合合眼儿,但是谁还记得,这家的女主人,能到哪儿去熬一宿儿?
这种节骨眼上,要是找邻居去借住,也忒丢人了些。
好在还有一个临时做席面搭的灶房窝棚,地方逼仄,只盘了个两个地锅,一个木墩子供人烧火坐坐。
没有门,也没有屋顶,陈家大媳妇就那么蜷在木墩子上睡着了。
原本计划一大早启程回家办丧事的陈老爷子,脑袋生疼,因为大儿子大儿媳全爬不起来了,商量好似的组团儿发高热,迷迷瞪瞪连句完整的话都嘟念不出来。
铁蛋那张脸乌黑发青,竟然坚决不让自己的新媳妇出来下厨做饭,自己把爹娘扛到新房里,又跑医馆请了郎中给爹娘看病抓药,然后点火熬药,对亲爷爷亲叔叔婶婶弟弟们一概不搭理。
陈老爷子嘴上的燎泡不知道啥时候起来的,就连吸个旱烟袋锅子都“吸溜吸溜”的觉得疼,可是老家里老婆子的尸体都搁置了两三天了,再不回去——
江氏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自己动手,把昨日里吃剩的东西囫囵热一热,除了老爷子没胃口,他们四口倒是好养活儿,个个吃的蜜口香甜。
吃完了,照旧是不管收拾的,正在做客嘛……
然后,陈大海剔着牙齿,晃晃悠悠往陈大江的卧室走,嘴里安排着:“爹,怎么也得等大哥大嫂都好利落了才能回家办丧事,我先睡个回笼觉儿。”
“那我们在镇子上再耍两天——”,狗蛋拽着狗剩往外走。
谁都没料到,刚刚给爹娘喂完药的铁蛋儿,忽然就发了威,手里抡着个打铁的大锤子冲出屋子,一声大吼:“滚!你们统统从我家滚出去!”
“铁蛋你这是做啥哩?怎么对你亲叔叔说话呢?昨儿夜里我都没工夫说你,你弟弟们听个房怎么啦?你就敢下狠手掂东西砸他们?”
陈大海生气了,自以为能镇得住场面镇得住侄儿。
可惜,铁蛋早不是昔日的小屁孩儿,一两句话就能唬弄住,大铁锤狠狠往地下一砸,迸溅起一蓬土屑石渣。
泥人也有三分性,何况成日里跟铁器打交道的汉子?长大后的铁蛋不善于言辞,只知道重复一个字:“滚!”
大蒲扇挥出去,手指头都跟铁棍似的,薅了狗蛋狗剩就往大街上扔,还有亲叔叔陈大海,照旧丢出去不误。
江氏被吓到了,自己连滚带爬往外跑,倒是省了铁蛋的事儿。
陈老爷子也吓得不轻,旱烟袋锅子指着大孙子“你你你——”的不知道说啥好,好在大孙子还没昏了头,对这个爷爷手下留情,只关了院门就回自己的婚房了。
可是外面那四口怎么办呢?陈大海跳着脚儿喝骂侄子的声音震耳欲聋,而且他们身上没钱,即便想搭辆牛车回陈家庄都未必有人帮忙。
“哎!”老爷子没啥可说的了,卷了烟袋锅子往外走,临到院门口,回头,对着婚房里喊了一声:“铁蛋,等你爹娘好些了,回家——给你奶烧纸去——”。
陈大江家的喜事,就这么收了尾。
等待陈老爷子的,还有很多需要解释的地方。
比如,进了村,就发现气氛不对头,原本都应该在煤山上干活儿的乡邻,三五成群的都在往自家的方向跑。
比如,一股子奇怪的腥臭的味道,弥漫在自家院子里外。
比如,好心的邻居们在抡棍子往外轰撵几只野狗,那野狗的眼珠子都是红的,额外渗人……
院门已经打开,里正黑着脸正跟几个白胡子的长老往外走,没等里正出声喝斥,陈老爷子的眼前就变成星光灿烂,然后归于黑暗。
阿珠在新建的养猪场听说了这些事儿,还跟着叹了一声气。
陈大川很荣幸的捱了好几日才得了信儿,当日陈老爷子是那种状态下离开的镇子,忘记了通知二儿子,铁蛋忙着照顾爹娘,陈大江夫妻两个又累又冻的,高热足足缠绵了三四天才轻了些。
于是,给死者摔碗打灵幡的重任,就只能落在陈大海身上,自然,江氏认定了,家里的一应房产再没有陈大江的份儿,这个长子长孙的身份,就是个屁。
陈老爷子摔倒后再没有站起来,瘫在床上也少不了噩梦缠身,何况是躺在陈老太太死去的地儿,腐朽的腥臭久久散不掉……
四肢依旧无力却还必须打着精神奔赴老家的陈大江夫妇,本以为只能到坟前给亲娘磕头了,结果,陈老爷子体贴儿子,舍不得让他们再多奔走几趟,在听到大孙媳妇叫了一声“爷爷”之后,直接撒手归西。
到了这会儿子,也没啥情谊可讲了,江氏跳出来指责大哥大嫂没在爹娘跟前尽孝,没给老太太送终,宣布陈家房屋宅院田地全归三房所有。
狗蛋狗剩兄弟两个可算扬眉吐气一回,抡着棍子把大伯一家往外撵,口中也就一个字:“滚!”
陈大江流泪放弃了给亲爹守灵的机会,放弃了破屋良田,只留了一句话:“陈大海你不是人!你会招报应的!”
报应轮回,谁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处“报”中还是“应”中呢?
到底,陈大川还是孤身回家哭爹来了,他受到了老三一家的热烈欢迎,虽然,拿出来的银子专门说明是办丧事买副好棺木的,陈大海还是笑弯了眉毛。
别墅里的阿珠和虎头豹子,被父亲命令到老宅儿守灵,陈大川学习着外面的大家族的做派,力图给亲爹的丧事做圆满些,停尸的时间,想做足七七四十九天……
阿珠哂笑,只带着两个弟弟到老宅儿磕了个头就起身离开,压根儿不理会那些繁琐的规矩。
七七四十九天,谁喜欢闹腾谁去闹腾,她是没那个空儿的。
现在的虎头豹子,最亲近的就是小姐姐,读书席字爬山健体每日里过的充实着呢,俩小子又是打小聪慧的,现在跟欢儿少爷一块儿听温先生的授课都能跟得上趟儿,逼迫的欢儿也不得不更加用功。
千总家的老少夫人,虽然不怎么待见野丫头,但是,上次少夫人到访还算愉快,对儿子的课业进步还是喜闻乐见的,这才能接受欢儿继续留在陈家庄的事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