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虽然暂时地被她一声声长吁短叹掌控着,可是幻想仍在她的梦中蓬勃生长。
此刻,队屋里的翟先华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孙香枫一生一世只爱翟先华。”这个声音可是孙香枫亲口对他说的。难道仅仅只是从孙香枫的口里,而不是从她心里?也许当初我和她的这种爱完全是出于冲动,激情之下不能让爱延续。也许我们那时都还小,还不能为我们说出的话做出任何负责任的担当……难道,男女之间的感情真像织毛衣那样,编织的时候一针一线,那样地精心和漫长,而拆除它的时候就只要轻轻一拉就完事了?他与孙香枫那种刻骨铭心的见面方式和那段曲折的感情经历,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这些问题翟先华不是没有去想,而是他不愿再去想了。
事实上,当他得知自己将被派往韩家庄做工作队队长的那天起,他在心里就已经悄悄地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一个十分尴尬而让他怦然心跳的理由,不得不迫使他向当时找他谈话的雷松柏含含糊糊地提了出来——
“老支书,能不能请公社给我换个地方……”
“为什么?你去韩家庄很好的啊,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么,离家不远,想家了可以经常回来看看;更主要的是韩家庄有你的姨表兄韩憨子同志,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建立起一个关系也是不容易的呀!公社高书记找我谈话,他正是考虑到了你有这个有利的条件,才把你安排了韩家庄。你是新上来的同志,是需要考虑有一个相对可靠的人际关系来维持一个比较稳定环境的。先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个想法。”雷松柏停了停说道,“如果你真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向公社反映,请求给你换个地方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呵呵,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翟先华的心头砰砰地跳,一时间他把自己扔到了一个十分矛盾的漩涡当中了:曾经日夜思念的孙香枫,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这样的绝好机会接近她,我怎么突然一下子竟会提出要远离她而去的荒唐想法呢?翟先华,你不配做一个男人,你是个懦夫!
再说,组织上正在有意培养你,你却首先跟组织开始了讨价还价。
雷松柏干咳了一声,像是提醒着翟先华尽快地给出一个回答。
“雷支书,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的……组织上让我到哪,我就去哪,我不能跟组织上讨价还价,我完全服从公社的安排,去韩家庄。”
工作队的队屋就紧靠韩家庄八间“大会堂”的西侧,中间隔开一条窄窄的小巷子。
这里,四周零散住着几户人家。韩春根的家就住在队屋前面的不远处。
杏花的男人韩春根跟韩椿芽一道也一样去了水利工地,屋里就只留有杏花一人。晚上没有什么事可做,杏花就早早上了床。
睡过了一觉醒来的杏花,懵懵懂懂摸索着准备蹲马桶撒尿:吔!这都什么时候了,队屋里怎么还亮着灯?从窗洞里窥见,椿芽的婆娘香枫正从队屋里出来。这可奇了,椿芽把她看管得那样紧,这骚.货还敢背着他深更半夜去找男人?莫不是这骚婆娘跟姓翟的工作队长勾搭上了?
孙香枫第一次去队屋见翟先华的事,就这样在她毫无觉察的情况下,被韩春根的婆娘杏花偷偷地看在了眼里。
韩家庄擅长于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的婆娘,莫过于这个杏花了。男人不在家,村里有了这么个大新闻,杏花当然打算要悄悄地跟踪到底了。所以,近来她家屋后的队屋里只要发生一丝风吹草动的事情,都要被她从自家的窗洞里偷窥个究竟。而且,孙香枫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的所有行动也都被她暗中盯梢。
几声嗷嗷狗叫搅破了的韩家庄夜晚的冷清。孙香枫踏着暗淡的月光,怀着骚.动不安的心情,又不由自主地朝着翟先华的队屋走来。
队屋的门“呀”的一声,开了,又关上了。从自家漆黑的窗洞里,杏花早就窥见孙香枫进了队屋。
杏花一颗蠢动不安的好奇心,顿时被队屋里的动静搅动得无法安宁了。她蹑手蹑脚,悄悄摸进了队屋与“大会堂”之间的巷子,朝着队屋侧过了耳朵。可是,队屋里面究竟正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她却不能听清楚。于是,她屏住呼吸心惊肉跳地从小巷子慢慢挪到了队屋的门边。
杏花眯起一只眼睛从门缝里看进去——哈!这俩狗男女,他们果真是这样!孙香枫这个骚婆娘也太色胆包天啦!正站在灯下不顾一切地揉着她的野汉子起劲地啃嘴呢!什么工作队,狗屁队长啦?杏花在心里骂着。
“香枫!你,你别这样……别这样,被人见着了影响不好。”
“我,我什么也不怕……你为什么不骂我?当初,都是我……我的错。”
“不要再提当初了,香枫!你是有,有男人的人了,别这样,好吗?”
“不提当初?难道,难道我俩还有什么未来……”她好像他就要从她的怀中一下逃脱了似的,轻轻地用一种让他听了顿生爱怜的语调说,“先华,自从我再次遇到了你,我的心头就又像是一只小兔在乱捣着一样了,我每时每刻就只是想你,要见到你……我无法使自己不去想你,我做不到……先华,我真的做不到……我无法不面对一个现实,这就是现在。我只要能跟你像现在这样……”她胡乱地吻着他的脸,他的唇,他的眼睛……
“香枫,我,我只希望你以后过得好……”翟先华被孙香枫弄得几乎像要窒息的样子,他的每一句话,几乎是从嘴唇边的缝隙中艰难地挤出来的,显得很吃力,“是的,你说得没,没错,我们都是,都是曾经受过折磨的人,并且目前还,还在同样在受着折磨,既然,既然我们已经都受过折磨了,有时候只要一想想起,就会止不住的心跳,香枫,可是……”
“先华,你知道么?自从那天在半山上收割玉米我见了你,我的心就一刻也没安静过……”孙香枫的手似乎放松了一些,她的两眼突然又盯着翟先华愣愣地看着说,“其实,你刚到韩家庄来的第一天,我就偷偷地看见你了……我当时就撒气地想,人家现在是当干部的人了,架子大了,不理人了……”
翟先华打断了孙香枫的话,“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谁清楚你是不是这种人呀……”孙香枫在翟先华的鼻子上轻轻地捏了一下,跟他发着嗲说,“他们都说你是个好人呐!那天在大会堂批斗梅李婆,你看那憨子,多会显摆威风?我坐在后面的角落那地方,就看到他非要拉着你做到上面的台上去的,你还是坐在了下面,跟大伙一道坐着。后来,散会以后,我就听他们议论了呢……”
孙香枫和翟先华这时都慢慢地松开了。翟先华给她递过来一杯水,接着,两人同坐在了一条长凳子上。
翟先华接着孙香枫刚才的话,微笑地问道,“你说,他们怎么说我的啦?”
“他们说,你跟憨子就是不一样,没有架子,不摆威风……憨子那人,就是喜欢搞批斗,耍威风么。他们还说,人家工作队的人就是有水平……”孙香枫忽然转过身来,又把翟先华拥住了,并把她的头歪着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甜甜地说,“那天,我在大会堂,我就只是偷偷地朝你那边一眨不眨地看,憨子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楚……”
门外的一阵响动,突然惊动了屋里的翟先华和孙香枫。孙香枫松开了翟先华,迅速地从翟先华的身边站了起来。
翟先华也很快站起了身,他的两眼像是发出了一种不舍的神色,朝孙香枫看了许久像是很无奈地说,“香枫,我俩这样子,让别人看见不好的……我,我只希望你跟韩椿芽过得好……”
孙香枫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脸上露出的同样也那种恋恋不舍,“先华,我回去了……”
“嗯,天不早了……”翟先华拉开了门,一边送着孙香枫,一边说,“我还有些事,明天我要去南凹参加工作队经验交流会,还得准备准备……”
几天?
两天吧。
孙香枫自以为神鬼不知,只得又怀了一种沮丧的空落落的感觉往她清冷的屋子走了去。
黑暗处的两只可怕的眼睛一直都在死死地盯着孙香枫,直至她最后离开队屋,消失在门缝中射出的昏暗光线里,杏花这才从黑漆漆的夜幕里摸回了自己的屋。
第二天的清晨,翟先华挎着外出时常用的那只褪了色的黄色军用帆布包,急冲冲地赶去了梁堡镇,登上了去南凹的汽车。
第一天的会议散会了。
离开会场,翟先华走上街头,打听着住宿的旅店。
忽然,不远处的墙角拐弯处,一个高挑个子,头扎耀眼红方格头巾的年轻女子正在向他使劲地招着手,“先华,先华……”
传过来的声音低低的,甜甜的。
翟先华先是一惊,接着是一阵情不自禁的狂喜涌上来,“香枫,你怎么来啦?!”
“你不是昨晚告诉我,说是今天来南凹开会么?”
“进城来办事?”
“嗯。”
“哦,我还有一天会……”
“先华,你,跟我走……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住宿的地方了,钱都付过了。”孙香枫不容商量地挡住了翟先华,“走,跟我走么,旅店,在镇子北边,很偏的……”
“香枫,旅店,我可以自己找的,你何必……”
“我上午就到了,想着你在县里开会要住这,所以就帮你找了……你不喜欢?”
“也不是吧。我是说,住旅店要证件的,你是如何登记了的?”
“走吧,先华,我领你去看看。私人小店,不要办什么手续的啦。”孙香枫一把拽住了翟先华。
半推半就之中,翟先华任由孙香枫为他慢慢地解开了一粒粒扣子。
“先华,你想死我了呀!我的魂全都给你勾走了。”
“我也是,香枫!”
“你好狠心呀!你让我每夜都在梦里跟你相会。还记得那年,那年我俩在……在荷塘了?那次,我可是真的,真的为你得了病了,若不是你的那封信,我还不知会怎么了。先华,如果每天都像……像这样,过一世,有多好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