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仍然一个人在队屋里伏案思考的翟先华:他准备把这几天来,对表兄韩憨子其人其事的一些了解,写一篇隐去其真实姓名的小评论投向《南凹简讯》。他准备针对韩憨子这样的典型,对农村干部队伍的建设通过《南凹简讯》提一点建议,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可是,转而一想,他又觉得很不妥。一旦稿子真在《南凹简讯》上发表了,假如韩憨子对号入座,自己岂不要被他吃了!毁了亲戚关系这一层不说,自己的政治前途还有可能会栽倒在这样一个类似于流氓的人的手里……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把握在手里的黑色钢笔重又重新放回到了那本红封皮塑料笔记本上。
突然,队屋的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翟先华拉开一扇门,外面站着一位清清瘦瘦的小伙子。
“翟队长,我,我有事要向你汇报……”
“这么晚了,你找我?”
“是,翟队长。我是故意要迟一点来找您的。”
“那好,进来坐吧。”
顺手,翟先华关上了门。
翟先华递给来人一杯水,示意他在自己对面的长条凳子上坐下。来人自我介绍说,他叫韩延青。
“翟队长,我对不住锦桃!都是韩主任,他……”韩延青开门见山,但又欲言又止。
“韩延青同志,有什么事你实事求是慢慢地说,我会认真听的。”翟先华没有忘记这时候自己的身份是一位工作队队长,自以为很得体地跟韩延青打起了官腔式的谈话,“虽然,韩主任跟我是姨表兄弟,可是,我作为公社派驻韩家庄工作的工作队队长,还是很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的。你不要有任何的思想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么晚了,你还来敲门找我,说明你是信任我们工作队和我本人的。”
“翟队长,或许你还不知道。”韩延青憋了一会,终于说道,“在翟家庄,我们韩主任除了您是他的姨表兄弟外,他还有一位姑表兄弟那……”
“哦?我没听说过。”
“他的这个姑表兄弟就是翟家庄的翟忠汉。翟忠汉的娘是我们韩主任的姑。他们两位主任的关系铁得很。”
“都是亲戚么,当然应当铁啦,呵呵。”
“翟队长,我说的好,并不仅仅是他们的亲戚关系那种好,他们勾结……哦,不,我说错了,他们合在一起欺负人……”
翟先华注意到,韩延青的眼角噙着泪花,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翟队长,你一定知道翟忠义这个人吧?”
“知道呀……韩延青同志,你究竟要想问什么啦。”翟先华对韩延青的问话明显感到有一些不耐烦了,“韩延青同志,你能不能把你想跟我说的话从头说给我听听。我这里一不搞打击,二不搞报复,同时我向你再次重申,你不要以为我跟韩主任是亲戚关系而有什么顾虑。”翟先华强调说。
韩延青想了一会,说,“翟队长,我还是从翟忠汉的三弟翟忠义跟您说起吧。”
翟忠汉共是兄弟三个,老二翟忠仁早年夭折,现在,他家就只留下翟忠汉和翟忠义兄弟二人了。可是,在翟家庄人人都知道翟忠义是一个先天不足的非正常人。他长得头大身子小,眼睛翻白仁,嘴角歪斜整天流口水,说话含糊不清。虽然他还能跟大伙一道下地劳动,但他就只能干一些死活,不会应变着去做。因此,他也经常地闹出不少笑话来。比如,村里人人都知道翟忠义的一个浇菜地的笑话。一次,他娘让他把便桶担去自留地里,把尿水给浇在地里的菜秧子上。忠义担着尿担子去了。不一会,浇好了,他又担着两只便桶回到了家。娘见便桶里面还剩有一不少尿水,就问忠义是怎么回事,他却咧嘴笑着跟娘说,“娘,浇好了剩下的,我把它担回了呀。”
翟忠汉的爹翟强根过世后,忠义和他娘生活在一起。因为忠义患有残疾,他娘就更特别地疼爱他。让娘最揪心的是忠义都这么大了还没有个媳妇。若是能给忠义找上个婆娘,这样在她死后,也好有个人照应照应这个可怜的儿子。
可是,凭忠义这样一个人,哪家闺女愿意嫁他?
一天,翟忠汉的娘拄着拐杖找来了翟忠汉的住处,“汉子,娘知道你说起来大小也算个什么干部,是吗?”
“娘,您好像有什么心事……”翟忠汉不解地朝娘看看,“有什么话,您说,娘。”
“汉子呀,娘也老了。按说,我也是需要别人服侍的人了。可是,我却还要一天三顿服侍着义儿。娘想着,娘哪一天死了,义儿这日子怎么过?汉子,你是当着个什么干部的,一定也见多识广啦。你怎就不给义儿打听打听,好赖帮他找个媳妇。”娘叹了口气,“为了义儿,娘的心都快操碎了!”
“娘,这……”翟忠汉听明白了娘的意思了,他不由地唉了一声说,“唉!三弟这样一个人,这近地八方有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呀?”
“怎么?!你说什么来着?你是他亲兄弟,亲哥哥呀!?你,你?汉子,娘想不到,别人那样说他,你是他亲兄弟你也说这话?”娘站起了身,一个劲地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笃笃笃捣着,声音颤抖嚷嚷着,“义儿那,我好可怜的义儿哪,指望不上了那,指望不上了啊……兄弟不能指望上,还能去指望谁那?我可怜的义儿呀!”
娘这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翟忠汉心里也很难受。这时,他确实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娘,只是跟娘重复着说,“娘,您别急,我想想办法,让我想想办法……”
“娘看呀,你这干部也别白当了。整天走东家窜西家,人模狗样的,我就不信你不能为义儿打听到个婆娘。”娘一个劲地对翟忠汉赌着气。
翟忠汉望着娘拄着拐杖抹着眼泪颤颤巍巍离去的背影,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息。他觉得自己作为爹娘的长子,应该履行起照顾三弟的义务,如果真能帮三弟找到个婆娘,娘在有生之年就可了了这份舍不下的牵挂了。
自从娘跟翟忠汉提出要为忠义打听着找个媳妇的事情后,翟忠汉也是处处留意着。可是,忠义的条件是明摆着的,即使打听到谁家闺女还没有定亲,他也不好意思轻易向人家开口。
翟忠汉越是为娘交代这件事情为难,他的耳畔就越是要不停地响着三弟忠义那令他作呕的声音——娘!我要……我要婆娘睡觉,嘻嘻……婆娘给我睡觉……
他感到娘交代的这件事困难实在太大了,异常,他决定还是暂且把这事搁置起来,等待着,看是否有奇迹的出现;若娘再问起,就跟她老人家打着哈哈周.旋。
这是一个灰蒙蒙的天,西北风虽不算大,可是,风吹过来却冷飕飕。这天,梁堡公社抢收抢种的“双抢”现场会就在韩家庄举行。这天,韩憨子真像是***里装着炸药,跑前跑后一刻也不歇脚。地头边,指指点点,嘈嘈杂杂三五成群的参观者,都跟在韩憨子的屁股后面一会转到东一会儿又转向西。
“大家看哦,这块地,是我们昨天刚收割完的。今天我们就派人抓紧把它犁了,下种了。”韩憨子差不多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手叉腰,一手夸张地向前伸开去,指着正在犁地的农民对大家介绍说,“双抢双抢就是要抢那,这是公社的号召,不抓紧不行,不抢不行的啦!”
气喘吁吁的跑了半天的韩憨子,正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点着了手中的那支香烟,忽然,他看到翟忠汉率着翟家庄的李山枣、翟先礼等几个人朝他这边走了过来。韩憨子赶紧迎上前去,老远地一边伸出手去,一边傻乎乎地笑着说道,“欢迎,欢迎!欢迎你们给我们韩家庄传经送宝。汉哥,看样子,他们都是你们村的干部啰。”说着,韩憨子在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把烟盒撕开了,给每人甩去了一支,“各位领导,招待不周那。公社高书记找我,他说有什么事要跟我谈。我就不陪各位了,中饭是再见!”韩憨子跟翟忠汉打了招呼,跑得连影子不见了。
现场会结束,憨子醉醺醺地回到家,正当他伏在黑兮兮的饭桌子上打呼噜时,翟忠汉酒气冲天地闯了进来。
翟忠汉大声嚷嚷着,“嗨!憨子!表弟!快给弄口水喝呀,渴死我了。”翟忠汉猛推着韩憨子,“你倒拽得很那,啊,到你韩家庄来了,连口水都没有!”
韩憨子没想到这时翟忠汉会来,他慌忙强打精神站了起来,晕晕乎乎地跑去灶下给翟忠汉端来了一海碗冷水,“汉哥,不瞒你说,我,我真的是喝,喝高了,给我灌倒了一,一大片那。公社高,高书记,不是,不是也一样给我放倒了,哈哈哈!”
翟忠汉也依了三分醉意,咕嘟咕嘟几口就把满满一海碗水灌了下去,瞪着血红的眼睛,抹了抹嘴巴嚷着,“要说起喝酒!是吧。那你可,可就不要在我面前逞能了。你去打听打听,在我们翟家庄,还真没几个在我话下啦。只要我到场,桌上有几个,就倒几个。”他学着某部电影里日本鬼子的说话,“你们的!给我统统的,趴下!哈哈哈!”
“汉哥,你别看我这屋里没有什么,可是,我现在也是大队里的人么,只要你汉哥来了韩家庄,酒还是有你喝的。哈哈,就是给你用烧酒洗澡也不用愁啦,哈哈哈!”
“表弟这干部当得可真是财大气粗那!你看,今天公社在你韩家庄召开现场会,表弟你说,这说明什么了?”翟忠汉故意在韩憨子面前卖了个关子。
“这说明什么啦?”韩憨子瞪大眼睛不解地问。
“说明这是公社要向整个梁堡公社隆重地推出你韩大主任啦!这说明表弟你前途无量啊。听说高书记跟你又那样划得来,说不定呀,表弟就要高升了!”
“嗨!汉哥,快别拿我开心了。老实说,凭我韩憨子,在韩家庄,我倒也是能玩得很顺手,什么事情要么不说,要说出来倒是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的。”
两表兄弟一说一应,相互吹捧,吹到高兴处少不了要发出一阵阵带着得意而狂妄的大笑来。
好久,翟忠汉的酒兴差不多过去了一半,一时却表现出昏昏欲睡的样子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