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先华觉得，他对殷倩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他不得不承认，他对殷倩的故事还根本没有听明白。

这几天来，翟先华总是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或许，我跟殷倩没有修到人们常说的那个缘分？或许，殷倩的内心深处藏着另一种生活的希望，是不是这就像一把锁，锁住了她的心门，不愿意对任何人开启。而要打开她心头的这把锁，是否她在等待着一把合适的钥匙？

想到了这些，翟先华只能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说，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她。

然而，翟先华发现，殷倩这一天却没有进办公室。他跑去跟冯定颀打听，说她请假回坤城老家有事了。

殷倩确实去了坤城。

可是，殷倩没有回家看她的妈，她却直接去了坤城的一家权威性妇幼保健医院。

“医生，我……”她向这位穿白大褂的胖乎乎的女大夫叙述了她近来身体的不适。

女大夫打量着她，笑嘻嘻地说，“恭喜你，你怀孕了。”

“可是医生，我想做了这孩子。”殷倩对白大褂投去了乞求的眼神。

“为什么？”女医生朝殷倩投过来疑惑的眼神，“怎么，这孩子，难道不是他（她）爸的？”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要这孩子。”殷倩涨红了脸，紧张地对女医生说，“医生，我求你了……”

“哪不可能，除非你能提供你户籍所在地的有关证明和你丈夫的亲笔签字。只有具备了这些材料，才能证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正当怀孕，否则……”女医生表示无能为力，她对殷倩耸了耸肩，接着说道，“对不起，我还很忙，等你办好了那些，再来找我吧。”

女医生离开了，殷倩却陷入到无尽的烦恼之中了。

从坤城回来，殷倩立刻找到了翟先华。

“先华，我考虑过了，我们结婚吧。”

“真的吗？你真的想好了？终于答应我了！”翟先华被殷倩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既大感意外又欣喜若狂，“殷倩，这次你回坤城，是不是专为我俩的事，去跟你娘商量的，她老人家同意啦？你，你真的是这样决定了吗……”

“真的，我都想好了……我看，我俩这几天就去把结婚证领了，婚事新办，不接受任何人的送礼，也不办酒宴，不搞铺张，只给亲友们发一点喜糖喜烟。”想了想，殷倩又补充说，“先华，我是半山庄人，我的娘家就在半山庄。那天，我俩的婚礼的那天，我要从半山庄我的知青屋出发，让老栓队长他们送我到翟家庄。你说，好吗？”

“殷倩，你真好！真没想到你都把事情考虑得这样周到了……”翟先华激动地拉着殷倩的手，“全依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翟先华简直不敢相信，好事会来得这么快。

这一天，老栓队长率领的送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把殷倩送到了翟家庄。送亲的队伍里，人们自然没有见着坤城殷倩的自家人。

屋子里摆开的四张方桌，坐满了贺喜的亲朋好友，一屋子的人都围着翟先华和殷倩七嘴八舌，嘻嘻哈哈。

三楞子忙前忙后帮着张罗着茶水，瓜子，糖果之类。抽个空，他凑到翟先华跟前，做了个鬼脸，“我说先华，还记得那年我们一道钻进仙姑娘娘洞了吗？你老实告诉我，你那天许下的，就是今天这个愿吗？哈哈！如愿了吧……”

翟先华满脸通红，朝三楞子咧嘴傻笑着，“你？楞子！天机不可泄露，呵呵……”

殷倩见了翟先华的窘态，一脸茫然。

秋天的天空，一派肃穆，平静中添了几分神秘。

院门口的这棵老槐树，无论世事的更替变迁，还是人事的悲欢离合，它一直都只会以它自己孤独和冷漠的姿态保持着沉默。喧闹也罢，冷清也罢，似乎这个院子里过去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跟它没有丝毫的关系——当年的老爷翟忠石，去了一趟都京城，从马车上把妩媚妖娆的姚小红拉回了家……太太董芷兰不明缘由地坠胎了，她疯了，死了；继而是翟家的长工散了，偌大的一个家私说没就一下子没了。翟家曾经经历过的这些，老槐树都把它默默地看在了眼里记住了心里……

后来，就有了老槐树当面的这个小院。

小院里又来了一位女人。这个不悔的女人就一直默默地呆在了这个小院子了，直至今日……女人面对风光不再丧失了生活信念和希望的过去的翟家老爷，倾注了全部的温情……终于，院子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有了久违的欢声和笑语……天上一颗星，地下一只钉，钉钉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哈哈哈！

“来来来，孝华，快过来，快到爹这儿来！你跟爹说说，爹是天上的哪一颗星那？”

“娘，你告诉我，爹是天上的哪颗星呀？”

“你爹呀！他是天上的一颗丧门星……不过吧，你爹他也是一颗转运星……哈哈哈！”

院外的老槐树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平常的叹息——唉！小院里这个叫孝华的男娃，也许他的人生也不会一路平坦吧……

今天，殷倩和翟先华结婚，正好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里，殷倩都在焦躁中度过着她的每一天。一个月，就只允许一个月。这是她跟翟先华结婚时自己在心里约定好了的时间。

今天，一个月时间终于等到了。她必须在今天就把自己的决定向翟先华作个坦白了。无论他原谅还是不原谅她都要说出来。

她深知，她的做法无论是在她跟翟先华结婚之前，还是在今天即将要发生的这件事以后，自己都在扮演着一个感情骗子的角色。她不能再继续这样去亵渎和欺骗翟先华对自己的这份纯真的情感了，她同时也打算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她要把一切都告诉翟先华，请求他对自己的原谅——

这一天，成天提心吊胆的妈妈，终于还是收到了街道发给她的一份通知：殷倩被安排进了下放的计划。

捧着这份生死离别的通知，妈妈紧张地抱住女儿泣不成声，“倩倩，倩倩！我的倩倩也……也要被下放了，呵呵……”

“妈，按政策我不是可以不下放吗？”殷倩抬头问妈。

“孩子，都是因为我家成份不好那！”妈妈捧着女儿的脸蛋亲吻着，生怕女儿就要从她身边被抢走似的，“倩倩，听吗的话，下去以后你要记着，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更不要做，凡事都要小心。你爸死得早，我们家没有依靠。下去了，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相信有妈在，妈在坤城时刻都会想念你，记挂你的……”

“妈，您放心，我会记住妈的话，下去之后好好经受锻炼。可是，妈，我下放了，家里就只有您一个人了……”殷倩想到了自己下放后，妈一个人的生活就会十分孤单，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妈，我就是舍不下您呀！”

“孩子呀，妈妈更舍不下你那……”妈妈把殷倩抱得紧紧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下放以后，殷倩默默地劳动，安分地生活、交往。残酷的劳动磨破了她娇嫩的手和肩，她咬咬牙，实在忍不住了就躲到无人处哭一场。

为了可怜的妈妈，殷倩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回到孤独的妈妈身边去；只要一想到妈妈每天都在孤独中挣扎的情形，她的心就犹如刀绞一样难受。

可是，即使自己哪一天有了进城的机会，翟先华有这个可能随着她一道进城吗？他对这个问题已反复考虑了无数遍了。答案只有一个，根本没有听说过上面有这方面的政策，允许一个乡下的农民进城按户口找工作的；更何况，翟先华也根本不可能舍下他年迈的老娘随自己进城的。

殷倩也知道，现在，大批的知青都为自己找门路进城了，留下来的只有像她这样的没有靠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可是尽管如此，她没有让进城的希望变成绝望，她每天都在想，无时无刻都在想，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等待。她写给翟先华那张字纸，就是她下定了决心，给他的最后的回绝。

可是，偏偏她的肚子又怀上了。这不能不让她心惊肉跳，她必须要跟翟先华结婚，让他吹吹打打把自己接回翟家庄，名正言顺地做翟先华的婆娘。

婚后，翟先华就自然地住进了殷倩原来的单身宿舍里。正当翟先华还在做着新婚蜜月中的不知是第几个美梦的时候，就在这个夜晚，殷倩却向他宣布了一个决定。

“先华，我决定把肚子里的孩子做掉。”

“你说什么？你要做掉孩子，为什么？”翟先华感到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因为，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为什么？难道是我们养不活他（她）？”翟先华大声地责问，“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因为我不配要这个孩子……”殷倩的眼睛湿了，但是，她不愿激起翟先华过分的冲动，她仍然对他坚持着说。

“殷倩，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婆娘了，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我有权利知道这一切。你说，你为什么突然会产生出这样的一个荒唐想法来，你就不觉得你的这个想法太无情，太残忍了！”顿了顿，翟先华说，“简直不可思议啊，我一直都认为你……你不是这样的人那！殷倩！”

“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也是没有办法……”殷倩虽然已经低下了她的头，可是，她却没有放弃自己的坚持，“先华，你就狠狠地我骂一顿吧……我心里也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所以，我也不会跟你说什么请求你原谅的话。其实，当时，我就下了狠心才塞给你那个纸条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向你表明了我的态度了。你早就应该明白，我后来却又为什么要突然主动提出跟你结婚的……”

“那你？这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肚子里的孩子。”

“因为孩子？这孩子是我俩的么！你那样做一定还另有别的原因？”

“不错，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我们的。可是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就给我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和说不出口的羞耻感。本来，我想一个人悄悄地把他（她）做掉，可我又很害怕。于是，我开始改变了我原来的想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