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翠芳思前想后,没敢去要帐本。每天仍规规矩矩地上班,随时等候纪检组的查问,态度十分殷勤,每当纪检组绕着弯子问起“小金库”时,王翠芳就哭穷:“你看厂里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小金库’又能有多少油水?能有这么多钱都是好不容易攒了几年的,我们学过会计法,知道这笔钱不该设。这次检查对我们管理上也是一个促进提高,我们这就把这些钱入到大帐上去。”
让王翠芳生气的是机关一帮人的势利眼。谁都知道王翠芳与厂长两口子关系铁,有人想巴结厂长巴结不上,王翠芳没少从中牵线帮忙,有些人简直就是白帮忙,所以平时颇得人缘。可是这几天呢?人人都躲着她,有人还一幅幸灾乐祸的神气。王翠芳心里恨,恨的牙根痒,脸上仍然挂着笑,心里猜测着是谁写的举报信。
回财务处,几个正叽叽喳喳的人立即闭嘴。王翠芳不计较,微笑着走进处长办公室,对处长的冷脸也装做没看见,提高声音,站在维护全厂职工利益的高度,从大局出发,向处长提示了帐上有几处违规资金,有几笔资金处理不当,有些不该发生的费用,由于财务把关不严都发生了。
这几天王翠芳同时发现没有插手“小金库”的财务处长不知为什么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想看看这笔帐,一会儿又要查查那笔帐,天天派人去催着要帐本。一直过了三天,纪检组才把所有的帐本都原样还了回来,处长抱过帐本哗啦哗啦翻了一遍,愣了一会儿,什么没说走了。王翠芳仔细地翻看了一遍,专项资金帐本有很多折痕,可能是被复印过的,“小金库”帐本也有折叠的痕迹,被整本复印了也说不定,这让王翠芳的心一直悬着。
厂长也被请去谈了两次话。“小金库”上的五千余元被没收,其它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纪检组一走,王翠芳立即“生病”住进了医院,声称是被那些没良心的告状给气病了。只要有人到医院探望,王翠芳拉着人家的手哭诉:“你说我这些年为厂里**多少心、受了多少累?在外面要账那容易吗?送烟送酒看脸色,东西我都不知贴了多少,吃那些苦有谁知道?那千刀万刮不长眼珠的,上辈子无根下辈子无后的,写这样的信诽谤我。我真是想不开啊。”兰秀英也约了工会一班人专门到医院去看望她,当着大家的面亮着嗓门说:“好人自古受冤枉。你只管安心养病,出院后还要好好工作,咱又没贪污受贿,怕什么!我不信就反了天了。”毕竟医院住着难受,没几天,王翠芳便出院“抱病”坚持工作了。
王翠芳住院期间,兰秀英在办公楼前跺站脚、拍着屁股大骂了两次。厂长仍然是厂长,主管依然是主管。王翠芳出院后与厂长夫人干脆拜成干姊妹,关系比亲姐妹更亲密。
工厂的效益日益滑坡,不要说昔日争红旗发奖金的风光不再,就是工资也减了又减。先是把工资一分为二,产品销得好,有利润,就发全额工资,若没有利润,只能发一半。现在连工资的一半也发不出来了,工人每月只领二百四十元生活费。贾有光这人武部长也和机关其他人员一样,每月只领一半工资,上班无所事事,下班回家就闷闷不乐。
儿子当兵两年多了,接二连三来信叫苦连天,希望妈妈想办法让他早日复员回家,每次收到儿子来信,贾有光就说儿子在家被惯的过分了,早该到部队锻炼锻炼,不然难以成人,王翠芳也就信了。女儿扣扣照顾孤寡老人李奶奶的先进事迹虽然见了报,并没有引起轰动,“十佳少年”还是没评上。各方面条件都合格,就是分数上不去。李老师说不要紧,今年可能有新精神,以后上重点高中不允许保送了,只要分数在一定的范围内,可以花上一笔钱,买个捐资生名额,只要能上重点高中,离大学就不远了。王翠芳略微放了点心,又再三求张老师帮忙。人心都是肉长的,张老师最终被王翠芳的慈母心所感动,答应每周给扣扣重点辅导一次。李老师十分热心,硬是说动了几位有实力的老师,轮番上门辅导功课。家里家外一忙,王翠芳母女帮助李奶奶的心思也就淡了。
虽说王翠芳这十几年来费尽心机攒了不少钱,后半辈子可以衣食无虞,可儿女的前程呢?常常半夜就愁醒了。以前王翠芳一直相信部队是个大熔炉,儿子可以在大熔炉里锻练成材,一直相信贾有光的话:部队生活很快活。直到有一天,王翠芳趁出差之机到部队去了一趟,亲眼看到了自己娇生惯养的儿子在部队受的那个罪唷,着实疼在了王翠芳的心尖上。
那次王翠芳要了关系单位的一辆车,没打招呼突然来到部队。站岗的一问,说儿子班正在训练,她顺着战士的指引直接去了操场。正看见儿子在一个大圆铁环上翻滚,一次没滚到线,刚爬出铁环就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看到狼狈不堪的儿子,王翠芳当时眼泪就流了出来。儿子见了娘也抽抽嗒嗒地哭出了声。
踹自己儿子的原来是班长,没事人一样请王翠芳母子俩到寝室喝茶,中午又通知食堂给母子俩专门开的伙。王翠芳吃不下,儿子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好像饿了一百年似的。儿子黑了,也比在家时壮实了,可是,细心的王翠芳觉得儿子没有了在家时的灵光,有点呆头呆脑,调皮劲也没了。王翠芳悄悄问儿子在部队是不是常挨打,儿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带着哭腔求妈妈想个办法让他快点复员回家:“我想爸爸,想妈妈,想妹妹。”王翠芳认定是部队铁的纪律把儿子给训傻了。
当天晚上,王翠芳在附近小镇上最好的饭馆包席请了儿子所在部队的几位领导,因为心里难过,除了再三求首长们关照儿子外,王翠芳再说不出别的话,含着眼泪离开的部队。回家后,想起儿子就睡不着觉。这天晚上,王翠芳思量再三,推醒贾有光,让他到部队找老战友活动活动,想办法使儿子早日复员。贾有光却打着呵欠极不耐烦:“少折腾吧你,苦什么?我就觉得部队比家里好。再说现在工厂都不行,复员回来安置到哪儿?”
王翠芳就大声数落贾有光自私自利,有办法让自己的两个兄弟去好地方当好兵种,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管不顾。不死不活地待在人武部,挣钱少也就算了,心都不肯多操一点。王翠芳忍着没提贾有光不肯调工作的事。从上次吵架后,只要一提调动,贾有光就大发雷霆。王翠芳只好抓住儿子这一由头,直把个贾有光数落的唉声叹气,说每年都是按指标定向征兵,只怪儿子命不好,正好那年毕业,有什么办法?
想想也是,不要说自己厂里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就是周围的几家国有工厂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默默地把几个有联系的单位过了一遍。效益好的没关系,有关系的没效益。突然,一道亮光划过脑际,厂长不是有个表弟在北京的部队当了个什么官吗?
第二天中午一下班,王翠芳就跑到厂长家,先诉说了一遍儿子在部队受的苦,还拿了儿子以前写的一封信念的眼泪吧吧的,又哀求厂长问问表弟能不能帮上忙,把儿子调到北京的部队去。厂长还没表态,兰秀英先开口了:“别人的事可以不管,咱王妹的事可不能不管。先打个电话问问,只要有点门就专程去一趟,翠芳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外甥,只要有一点希望,你这个忙一定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