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残局。
程城主端坐不动,神上使意态悠闲。
程城主突然问:“被夺权了,你好像并不担心?”
流浪汉似的张则天微微一笑:“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见你,如今已经见到你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城主摇摇头:“见到你我很不开心。”
“义父。”张则天看着城主,“来太平教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你叫我义父,我也最后一次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城主皱眉,投子认输,“不下了。”
张则天低眉敛目,身形突然一阵变幻,那流浪汉的身影突然如水波般漾去,静坐的居然是个女子。
这女子抬头,虽然不是美艳不可方物却也别有小家碧玉之感。
“昔年是曼成骗了义父,曼成的确是异族之子,可曼成也没有骗义父,曼成心里,是有义父的。”她盈盈下拜,泪洒衣襟,“曼成素知义父有大神通,如非自愿,绝难相请,如今故意这般狼狈,意在责问曼成。”
程城主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
程城主一生醉心寻宝,并未婚娶,也未有后人,当年收了张则天为他义子,当然不是因为突然想到自己百年之后后继无人,而是此子天资聪颖,又与他情志相投,都有寻宝的追求,不忍良才美玉荒废,这才破例。
后来才发现他寻宝不是发于真心,而是另有目的——他居然为胡人寻宝。
胡人乃是齐国大敌,是完全的异种,虽然程城主不甚关心国事,但在种族的大是大非上,他还是分得清楚。
然而就在他决意将这义子拿下送京问罪时,却被先下手为强了。
他的义子,他!居!然!躺!在!他!的!床!上!
那一年,他还不是这如乞丐一般的模样,风采甚至胜过城主。
他在床上,看着城主,说:“义父,要了孩儿……”
城主痛苦地捂住胸口,感觉被人要了老命。
城主的痛苦咳嗽惊动了守卫,义子仓惶逃走,其他人忙着救治城主,双方的打算就此功亏一篑。
这成了城主多年的噩梦,也是为什么城主一见到张则天便脸色煞白的原因。
他们是仇敌,死敌。
彼此的立场不可能有变化,只要程城主一天是齐国的城主,张则天一天是异族的族人,他们的对立便不可改变。
而如今,这义子改换了从前绝对不屑的乞丐装扮,又一次来到这里。这一次,他领着一个叫太平教的东西,要颠覆齐国的统治!
他,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义父,来太平教吧。”张曼成再次发出邀请。
“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了吗?”程城主闭上了眼睛。
张曼成轻轻说道:“义父还有什么问题吗?”
程城主端坐不动。
张曼成叹了口气,摸出匕首朝着程城主刺去。
程城主的身影缓缓变淡。
张曼成叹了口气:“即使我暴露女儿身,也无法令你回心转意吗,义父。”
她的声音冷漠:“我失败了。”
身后一道黑影缓缓浮现:“神上使,是否执行……”
她皱眉挥手:“退回去!我再想想。”
黑影缓缓退回。
……
门口有喽啰把守。
营寨里人影匆匆。
这些人衣着破烂,头裹黄巾,眼神麻木。
营寨里更多的是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和外面的这些很不一样。
安安皱了皱鼻子,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这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走了出来,安安一眼便看出那是砚秋城的城主,他径自走出,让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果然是他!就是他绑了徐乐!
安安分明看见,阵法丝线的尽头,就在这个胖城主身上。
安安沉膝下马,脚步后撤。
她使出如今能动用的十成力道,如同一张劲弩,“砰”一声就冲了出去。
胖城主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晕晕乎乎如在云端,随后一阵剧痛,几乎疼昏过去。
冰凉之物置于颔下,胖城主脑袋一清,睁眼道:“你是何人?”
安安把匕首送了送,压低了嗓门:“少废话,徐乐在哪?”
胖城主一惊,就要挣扎,安安一个膝顶让他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于是只能放松了身体老实下来:“我不认识什么徐乐,你放开我!”
安安一巴掌呼在胖城主脸上:“少废话!说!”
胖城主叹了口气:“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来哉?我看你孤身一人,本领并不如何高明,此去救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安安眼睛一瞪,胖城主不慌不忙:“你可知,你面前的贼穴是何方盗寇?”
安安摇头,她只知道有人绑了徐乐,哪里会关心绑他的是什么人。
胖城主见安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惊道:“你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准备这么傻乎乎冲进去吧?”
安安瞪眼:“有什么不对吗?”
胖城主坐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当然不对,你这是姑娘偏使莽汉力,尽胡闹。”
安安为他气势所慑,放开了他:“那你说怎么办?”
随后立刻觉得不对:“徐乐不是你绑的吗?我抓住你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闯贼穴?”
胖城主顿时头大:“你看我像那种坏人吗?”
安安用力点头:“像!”
胖城主无奈,干脆也不急着走了,一五一十将自己与“义子”之间的恩怨说了,随后一拍脑袋:“我知道了,你是发现了这个吧?”
他从头发上牵出一条丝线,正是安安一路追踪过来的“阵法之线”。
安安得知真相,脸红不已,讷讷道:“这个……我就是觉得……”
胖城主哈哈大笑:“这砚秋城的阵法故老相传,乃是我老程家千百年来端坐城主之位的根本所在,你有此认知,不足为奇。”
安安道:“既然如此,此事与你无关,就此别过。”
拱拱手便要离去。
城主却道:“留步!”
安安转过头,听城主说:“姑娘既然听得程某之言,当知徐乐不过是被殃及池鱼,此事与我大有关系,为何都不问问我,便要离去呢?”
安安摇头道:“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虽然此事因你而起,事情收尾却未必与你有关,所谓种因得果,你若执意置身事外,些许因果又怎能动摇你心神一丝一毫呢?”
程城主听得心中一动,这话既是表明了决心,何尝不是一份警告呢?
正如安安所言,他固然可以对此事袖手旁观,坐看安安与那方争斗乃至落败身殒,安安亦能反杀对方,只要他心中对两方都无情分,生生死死,又岂能动摇他分毫?
心中不由暗赞此女聪慧,方才已经听得那方是他断绝情义的义子,而她本身又是救人而来,可以说直接杀去贼巢取了他那义子头颅也无人可以置噱,她却心细如发,特意以这种表明心迹的话来提醒自己,若是对那方还有丝毫情义,且早做打算,莫要到时后悔莫及。
且不说此女是否当真有这份能力,单单是这份心意,便当得程城主一声称赞:“姑娘且听我一言,那贼巢的确非同小可,不知那徐乐到底是姑娘什么人,值得你为他这般赴汤蹈火?”
但听得安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三个字来:
“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