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最终,想活的人没有活下来,想死的人,却永远也死不了。
——李凭。
“我——要——去——修——真!”
庆历三十五年开春的第一天,徐乐站在自家猪圈房顶,无比悲愤地喊出这么一句话。
随后便从屋顶上掉了下来。
一身糊状物。
徐老爹提着两把剔骨尖刀把徐乐撵得上蹿下跳,可徐乐铁了心就是不认错,徐老爹大怒不已,滚着一身肥肉,也誓要捉住徐乐。
徐乐瞅准时机,趁着老爹某次回气的时间,跨出家门逃之夭夭。
一番动静惹得邻里街坊纷纷探出头来。
徐老爹手底下走了徐乐,一身火气正旺,见状更是勃然大怒:“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砍儿子么?”
众人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只留下个拖着鼻涕的稚童一步三晃地朝着徐老爹笑了笑,走了两步,倏地被大人拖进屋里了。
徐老爹哼一声,抄着尖刀一步三晃地回去了。
要说事情的起因呢,还得从三天前的相亲说起。
话说那天徐乐从家里喜滋滋地出来,头顶“福禄街第一条好汉”的护额,正领着几个小伙伴偷吃人家的水果。
突然!
斜刺里杀出一人,巍峨雄壮,波澜壮阔,气势汹汹!
徐乐不由咬着手指喃喃自语:“真乃大美人也!”
同行的小伙伴里一个叫徐福的,平日里多受徐老爹照顾,一见此等情状,脚底抹油跑到徐老爹那里一说,徐老爹顿时眉开眼笑,十文钱的猪肉只收了九文钱,徐福乐滋滋地拎着猪肉回家,徐老爹则收拾一番出了门。
一番打听,才知那日的姑娘是城东李员外家的千金,刚过及笄之年,也恰好正在找合适的人家。
徐老爹于是买通了媒人,把俩人拉着一相亲。
然后就出事了。
徐乐是个痴性子,说话向来不经脑子的,那一日见面,开口就道:“姑娘真乃大美人也!”
又重复了一遍:“姑娘真……乃大美人也!”
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不顾场合地低头闷笑了起来。
那姑娘还未曾说话,站在姑娘旁边的老娘就嚷嚷开了:
“笑?笑什么笑!”
徐乐脖子一缩。
“你家有绝世的功法秘籍?”
“没有。”
“你家祖传有仙家的法宝?”
“没有。”
“你已练成金丹?”
“没有。”
“那你唧唧歪歪个锤子!”
回到家后,徐乐就开始大叫着要去修真。
第一天,他站在猪肉摊前吞吞吐吐,让徐老爹一顿皮鞭抽了回去。
第二天,他蹲在熟睡的徐老爹面前絮絮低语,让猛然惊醒的徐老爹一拳把他鼻血都打了出来。
第三天,他站在猪圈房顶,大叫着“不让我去修真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在仿佛杀猪一般的“我要修真”的叫声中,摔到了猪圈里。
……
徐乐灰溜溜地走出家门,把身上沾着糊状物的地方在地上墙边蹭了蹭,总算掩去了那一身奇特的味道。
转过拐角,算命先生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噗”地一声,惊得徐乐对他横眉冷对。
算命先生又“噗”地一声把折扇收起,对着徐乐一指:“少年,大凶啊!”
徐乐赶紧坐下:“此话怎讲?”
算命先生却不多说,嘴里重复着:“大凶,大凶啊!”
徐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先生果真神算,确实是大胸,大胸啊。”
算命先生等了半晌,不见徐乐问他“破解”之法,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徐乐亮晶晶的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先生。
先生再次咳嗽两声。
徐乐眯起眼睛,“嘿嘿”一笑。
先生再也忍受不住,怒道:“没钱你算什么命!”
徐乐幽幽道:“我只听说过‘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却没想到原来算命的也有这般说法。”
算命先生哼了一声:“莫道是我算命的死要钱,单单说你,衣食住行,婚丧嫁娶,哪一个不要钱?这世上,哪里来白吃的午餐?凡事,可都得付出代价才成。”
徐乐道:“那我不吃不喝不穿不住,是否就不要钱了?”
先生嗤笑一声:“你这是哪来的这般可笑的想法,莫不是要成仙?”
“先生又说对了,我就是要成仙!”徐乐苦着一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说出这般豪言壮语的人物。
先生诧异地看他一眼:“少年,你很有想法嘛。”
“不是我有想法,是我那未来的丈母娘,那是相当的有想法。”说罢,徐乐便将三日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你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轻人两情相悦的事情,若是索要聘礼良媒,那还有得说,这口口声声说要‘修真之类’的,算是怎么回事嘛!”
先生沉吟一阵,失笑摇头道:“你这准丈母娘确实很有想法。”
“不如先生替我算上一算,看看我与那李家小姐是否真有一段缘分,如此,我也好安心去‘成仙’。”
先生正要顺口答应,陡然醒转,面色一变:“哼,你少来绕我,说好了没钱就莫要算命。你把钱给我,我才为你算上一卦,没钱,就莫来扰我。”
徐乐吃了个闭门羹,也不多话,啪啪啪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一字摆开,扬了扬手,霸气无比:“来呀,给大爷算一个。”
算命先生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还差六个!”
“哦。”徐乐悻悻地放下手,往怀里又掏了掏,钱没逃出来,却掏出一坨圆形的物事来。
先生冷笑一声,把先前排成一线的铜钱推回徐乐:“早知道你没钱。走吧走吧,莫要挡我视线。你算不起命,算得起命的人大把都是,快走快走,我大人大量,便不计较你浪费我这许多时间了。”
徐乐气得把圆形的物事往地上一放:“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敢说我没钱?”
算命先生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一坨猪粪而已,少年莫要唬我。”
却见徐乐伸指一揉一捻,那坨物事传来“哗哗”的响声。
算命先生色变道:“莫非,这是你的钱袋?”
脸上立刻堆满笑意:“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是在下的不是。想不到阁下品味如此独特,竟是用的这般形状的钱袋,得罪、得罪。”
又转过话头:“不知小官人要算点什么,如何算法?是测字还是抽签,摸骨还是看相啊?”
“嘿嘿嘿嘿……”徐乐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形散发出强大的气势,算命先生在他的阴影里眼神惊恐。
“你要……嗷……”
却原来徐乐扑的只一拳,正打在先生的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