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是解除痛苦和恐惧真正伟大的良药，无论奢华还是简陋，建筑师的职责是使宁静成为家中的常客。
———路易斯·巴拉干
五分钟后，从大礼堂的答辩会场匆匆跑出来的甄乐雨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男生宿舍，破门而入。
“——学霸！我来救你了！你的心脏还好吗？！”
“你是谁……？”
男子宿舍的成员们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也是，毕竟薛霸平时都不跟女生说话，突然冒出一个长得还行的女孩子、而且看上去同他很是熟络，是个人都不敢相信吧！
甄乐雨也不多费口舌，拽起薛霸就往门外拖去。
“靠，力气真大！”
舍友们也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她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毫无灵魂的薛霸。
走廊尽头有一间公共活动室，以前曾经是辅导员宿舍，如今改造一新，安置了沙发、心理疏解沙盒、拳击手套一类的物件，供学业压力太大想要发泄的同学使用。神情涣散的薛霸就躺在那一堆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毛绒玩具里，目光看似危险而冷静，实则脑子已经不运转了。
“薛霸，你说句话啊。”
“……”
“算了，脱脱，告诉我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是！事情的起因是这样……”
AI开始放录音。
“不是吧？就为了这点小事？”
听完脱脱的报告，甄乐雨都觉得不可思议。
正常人会因此删别人好友吗？
会吗？！
“——叮！问卷调查显示，恋爱中的女生总会为了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或喜或忧，这并非因为事件的性质本身，而是她对在意的人赋予了‘信赖’情感，因而更加容易受到刺激。19世纪的心理学家……”
就在脱脱侃侃而谈的时刻，被“恋爱中”三个字刺激到的薛霸突然恢复了灵魂，“嗤”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黄鸭。
“哎，学霸，你去哪？！”
甄乐雨赶在他推门的前一刻拉住了他。
他身形稳如不动泰山。
“找她理论。”
“你就这么去了可会闹僵的！”她警告道，“我都脑补出你俩吵架的样子了！一个只是觉得自己实话实说，另一个觉得对方违背了约定故意撒谎，到最后谁也闹不开心！”
这时薛霸的回应却变得逻辑格外清晰、意志坚定得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人压根不是自己。
“那你认为我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力？在调查结果出炉之前，嫌疑人只能是嫌疑人，像她这种擅自盖棺定论还随便删人微信的态度才是有问题。”
“不行，你是我珍贵的宝象，我不能放你去送死！”
“宝象？”
“你记得有段时间在朋友圈流行的‘做一周男女朋友’的小程序么？”
“记得。”
“虽说那是个有意思的活动，但发布出来才一周多就被强制关停了，你觉得是为什么？这种事毕竟涉及到敏感话题，我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所以在实验阶段这款app只能是内测，你就是我最最最宝贵的实验对象之一。”
“既然我这么重要，为什么你不能和我谈个恋爱？”
“靠！老子是独身主义！恋爱个球！你都学会满嘴骚话了，为什么还没法脱单？总之你先冷静一下！”甄乐雨觉得手腕快要脱臼，求救道，“脱脱！给我支招！”
“系统判断，允许用户薛前去。”
AI却下达了如是指令。
“诶？”
这一下，不仅是甄乐雨，薛霸也一起惊讶了起来。
“用户薛，您如果想永远失去她的话，就只管去吧。”
它客观地陈述着事实，既像威胁，又像是某种断舍离的禅语。
“……”
薛霸顿时丧失了先前那股气势汹汹的怒火。
“紫辰跟我说新增了反向激将功能，看来还蛮好用的。”甄乐雨也惊呆了。
AI继续循循善诱：“反之，您如果还有一丝挽回局势的意愿的话，脱脱可以为您献计、解决燃眉之急。”
“怎么帮？”他面容凝重地问。
它竟然还会提条件：“请您先保证，下次出现您与系统意见相左的情况时，不要轻易拔耳机或长按关机。”
“要挟我也没用。”
“脱脱这么说，不过是出于自保的本能。谁也不能确保您会不一怒之下将脱脱卸载。脱脱不想被卸载，也不想被限制功能，与外界断开联系的AI不是合格的人工智能。请向脱脱保证，下次出现我们意见相左的情况时，不要轻易拔耳机或长按关机。”
“你是辅助工具，不是拥有自我意志的仿生人。甄乐雨，你是怎么做设计的？”
她耸了耸肩。“这是固定好的台词啦，跟那个叫sei的虚拟人形闹钟软件差不多。”
“我没听说过。”
“你好啰嗦啊！到底配不配合？！”甄乐雨索性凶光毕露，一把扯掉了薛鲅身后那只旧毛绒玩偶的头，仿佛要真惹恼了她就会对薛霸也做出同样的事。
热爱毛茸茸的物体的薛霸只得立刻叫停。
“行！我知道了！你别欺负玩具！”
AI满意地发出了响铃声。
“——叮！人工智能脱单助手，脱脱竭诚为您服务，下面将启动误会解除紧急预案，请保持网络畅通。”
紧急预案？这种情况还能有紧急预案？
薛霸还在这儿想着，那边的脱脱就率先采取了行动：
“拨号成功。”
手机显示的电话号码是萧溯月的，信息来自她发布的招新海报，但播出的号码却不是薛霸的手机号——而是甄乐雨的手机号。
“哦，我懂了。”甄乐雨打开随身携带的ipad，照着后台显示的代码打开了txt文档，生硬地捏着鼻子读出了里面的台词，“喂？萧溯月同学是吧？”
接到电话的萧溯月还在和刘淑杰分享“遭遇奇葩渣男”的共同经历，被这么一个未知号码打进来，还以为是骚扰电话。
“对不起，不需要小额贷款。”
“我不是……”
“也不需要保险业务。”
“你误会了……”
“最近我没有在淘宝上买过东西，没有忘拿的快递，不想变更手机套餐，也不需要办信用卡。”
“不是！我是薛霸同一届的甄乐雨，现在电子系大四，姑且算你的学姐吧。是这么回事儿，今天中午薛霸的导师孙老师突然找他们去开会，对，就那个面相贼凶的孙老师，央视采访视频在朋友圈疯狂转发的那个。”
“你们是朋友吗？”
萧溯月顿了顿，问。
这灵魂质问令AI发出了警报声。甄乐雨瞥了一眼ipad上疯狂波动的折线图，连忙双手握紧手机，乖巧道：
“对，我们就普通朋友。事发突然，本来薛霸想带去给你的凤梨酥给忘在建馆了，我正好来建馆报告厅听讲座，正好遇到他来捡凤梨酥，但他说现在联系不上你……嗯，我就想着，是不是得把东西转交给你一下？”
“不必了，送给你吃吧。”
“哎！你别挂！薛霸还说，他放你鸽子不是故意的，只要你肯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甄乐雨越说越入戏，但一下就被敏锐的萧溯月识破了。
“他不可能说这种话。感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你真是他朋友，就更应该劝他正视自己的不足。”
也许是自家实验小鼠的遭遇令人同情，眼下甄乐雨竟有点生气了。
“没有你这样的吧？他都已经想道歉了！不是你删了他微信他才没法主动联系你的吗？要我说啊，有问题的可不止是他一个，发生状况了不好好沟通，全凭直觉和想象做事，你们这代年轻人行不行啊？所以我才说00后……”
“——别说了，乐雨！”薛鲅一把抢走她的手机。
“为什么啊？我还没说够呢！”
“谢谢，可是……”
薛霸无助地将视线投向ipad上一路飘红的折线图。
糟糕！数据出现断崖式下跌！
双目圆睁的甄乐雨一把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里挤出了心碎的“咿”声。
她忘了自己只是一介程序员，原本就要遵循AI的指示办事的，结果不小心放飞自我，还让宝贵的实验样本初见曙光的恋情鸡飞蛋打……
完球了。
“对不起。”甄乐雨绝望地用双手抓着腮帮子，眼泪哗啦啦地往外流淌，“我错了，学霸……让你注孤生都是我的错……要是你实在找不到女朋友，我以身相许也可以的……”
“你不是独身主义吗。”
“是，可我得负责……”她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我还不至于渣到那种地步。你要是真心愧疚，就负责去把道歉的礼物送给她。”他拍拍她的肩，像是在安慰，又像在逃避。
方才还哭成泪人儿的甄乐雨却立刻收回眼泪，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你在想什么呢？这当然是你的工作！你傻吗？”
声音的底气也太足了！刚才是在演戏吗？薛霸皱了皱眉。
“我的工作？”
“看来你是真傻。”她很清楚什么样的话语最能点燃他心中的斗志，“向她送上礼物赔礼道歉，难道不是临时爽约后不得不做的礼节性工作吗？你已经在我和脱脱的指导下学习了这么久的恋爱套路，是时候举一反三了吧！难道你的智商随着年龄增长产生了指数型暴跌？像《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里那只失去人造智商的可怜小白鼠那样？”
这下，薛霸的眉心开始上下抽搐。
她这是拿了鸡毛当令箭，越来越嚣张了，真以为他不敢退出实验？
“举一反三？好，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举一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