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经验的初恋是迷人的,但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是无价的。
——马尔林斯基。
季节迈入深秋,北京的风沙渐渐多了起来,但炎热迹象已大有好转,不至于出个门都哀鸿遍野、嫌大街上没有空调、或是被衣服黏在身上的汗水折磨至发疯。
与之相似的,薛霸和舍友们的关系似乎也越变越好了。
“学霸!跟你说喔,今天我在小动物保护协会看到一只黑猫超可爱的……”这日,洗完澡的刺猬头青年刚一打开门,就像踏上火盆的老鼠一样跳了起来,“哇!你在干什么?!”
他的惊讶源于宿舍地板中央“坐”在地面上的薛霸。
“嗯?”
只见薛霸抬头挺胸,穿着黑色紧身衣,连袜子都是纯黑的,刻意留长的头发被用定型水扒到两侧,泄出一股浓浓的禁欲气息——但他正在做的事却一点也跟禁欲扯不上边。就在脚边,放着一只银色手机,里面不紧不慢地播放着柔和的佛系音乐:
“下面请跟我一起来做船式练习。将双腿平铺坐在瑜伽垫上,双臂打开成一条直线,与地面平行。现在,双腿并拢伸直,与地面成45度角……”
“抱歉,挡到你了?我在做瑜伽。”
过了许久,薛霸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呆愣在门口的刺猬。
“我看得出来!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突然变了人设!”
“瑜伽不仅有利于健康塑形,还能纠正我冷淡的气质,只要取舍得当,完全没有副作用。”这是来自AI的客观科学建议,他想了想,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可是!”
“柔韧性是身体健康不可或缺的一环。最近我们都很忙,坐在电脑前面久了,背肯定会酸,说不定还会发展成腰间盘突出、肩周炎、颈椎病等一系列麻烦的症状。工作之后就更需要注意这些毛病了。”
“哦……哦……说得也对。”
双下巴青年若有所思,音调也转了几个弯。
数分钟后。
两手提着麻辣烤猪蹄的胖子推门而入。然而,迎接他的是预料之外——冲击直达宇宙黑洞的精彩画面。
“学霸!牛牛!我总算被boss放回来了……卧槽,你们俩gay里gay气的这是在干嘛?!”
“做瑜伽。”
二人齐齐回答。他们同时保持着一个小腿绕到脖子后面的高难度动作,这奇葩的造型可把胖子吓坏了,手一哆嗦,两大袋猪蹄都滚到了地上,全宿舍弥漫着迷之烧烤香味。
“也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吧!!”
“要不你也来?”
“我拒绝!”
事实证明,薛霸抛弃面子进行的瑜伽锻炼颇具成效。就在次周星期五的晚上,他照常前往活动室,便在那里被面带坏笑的萧溯月搭话了。
“模特……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她点点头。
“我?”薛霸指指自己。
“你。”她也指指他。
“我要向你索取肖像使用费!”
这是薛霸唯一能想到的抗议方式。但萧溯月显然乐在其中。
“觉得羞耻就直说嘛,不过,就算你说了我也会继续用的。毕竟你这脸和穿搭很适合用来招募少女心支持者。说白了,文艺少女哪个没有点思春之情?去网上搜搜热门恋爱游戏就知道了!你就是她们眼中的李泽言!”她故意搜了张截图摆到他面前,“唉,你现在的长相和学生卡上的证件照真是天壤之别。你整容了?”
“那是大一的照片了,当然有差别。”
众所周知,T大的学生卡照片都是军训前匆忙照的,一个个愣头青还是高三时那股未经修饰的朴素面孔,要多丑就能多丑——不过,薛霸在决定脱单之前还真没思考过改变形象的问题。
而此刻,协会新版宣传海报上居然印着他的大脸。
他成了她的御用模特。
不过萧溯月的槽点有些不同:“居然没否认整容……嗯?晓佳,有事吗?”
门口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是郑晓佳,她特意涂了口红,还画了眼线,一时竟有点认不出来。仔细一看,那条满是褶皱的红色蕾丝裙也够华丽的……还有那双光滑到反光的皮鞋……
“薛学长,我有话想对你说。”
郑晓佳的视线慢慢转向薛霸。她在不安。也许是他的错觉。
薛霸下意识地摊开右手,朝她推了推。
“哦。请说吧。”
见到不解风情的回答,她为难地挤出笑容,恳求道:“能不能……去外面说?”
“为什么?这里还有椅子,坐着说不是更舒服吗?”
萧溯月在他看不清的地方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这家伙,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
“——叮!用户薛,请注意对待他人的礼貌!”脱脱警告道。
“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去。”
听到这巨大的噪音,薛霸马上像萝卜一样站了起来,顺便取下了耳朵里的耳机。不在萧溯月面前的时候,他至少能自在一会儿吧?
“等等!”
萧溯月“魔鬼”般地察觉到了漏洞。
“什么事?”
“老早以前我就想问了,你怎么一直戴着耳机?”她眯起眼,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一时,薛霸的表情有点僵硬。
“……因为我喜欢。不行吗?”
“别以为我是傻子。薛霸,请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笔试面试的时候你也用了同样的路数?靠耳机来获取同谋者的支持?还故意隐瞒真相?”她尖锐地指出了真相,“作弊是可耻到地心的行为!”
薛霸内心一紧。
“这个问题待会再说吧。”这时他反而搬出了郑晓佳作为挡箭牌,“学妹还有事找我呢。让人等着多不好。”
晓佳连连点头,往他身边挪了一小步。
这幅小鸟依人的姿态让萧溯月顿时失去了接着说下去的勇气。
“真的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孩子。”
明明他比她大。
他们走后,萧溯月用力合上笔记本的屏幕,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摊在躺椅上。
一个不留神,脸颊右边的一缕头发就这样挂在了金属构件和海绵交接的死角处,她本来想拔,却在发丝整体往后移的瞬间清醒了过来,切换成双手扶头模式,稳重带劲,往外一跳——终于取了下来。
这时,薛霸面无表情地进了门。
萧溯月像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样瞥了他一眼,又故作矜持地埋头看着手边的淡黄色封面,《万历十五年》。
她本想等他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情况似乎略有不对。
在薛霸推开门后不久,晓佳也慢慢走了进来,她红着眼睛,眉毛拧成一团。
如果说之前她还像恋爱中的少女那样欣欣向荣,然而和薛霸谈完之后,却一反往常,她开始不停地从纸巾盒里抽纸巾擦眼泪,白花花的物体扔得到处都是。
这是……表白失败了?
萧溯月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地摇了摇头。
“……”
在此期间,整个活动室都飘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薛霸表现得很自然,好像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晓佳却时不时瞟向薛霸,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埋怨。
显然,二人之间就是发生了某种尴尬。
“说起来啊,薛霸。”萧溯月清了清嗓子,从打印机里抱出一摞纸,咔咔咔装订完,飞也似的扔到了薛霸头上,正中靶心,“这是给你的。仔细看完了,再给我回复。还有,能不能请你改一改总是瞪人的毛病?新来的小朋友都要被你吓跑了。”
她这么说,是因为薛霸在她讲话时总爱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打的薛霸立刻狡辩:“这是近视的错。长期近视会导致眼球前后方向出现一定程度的扩张变形,且这个变形的过程不可逆,一旦变凸,就再也不可能好转,就算激光手术也只能做出非常微小的改善,无法动摇本质。”
“你不是带了隐形吗?”
“没习惯。”
“那就别戴了,用回镜片眼睛吧!有这个功夫注意自己的外表塑造,怎么不知道在待人接物的语气上多加注意一些?”
萧溯月的声调比往常高昂,尖细,略有话剧社成员的影子。
“你……”
“——用户薛,请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您的血压正在升高。”
人工智能勒令他先服软,薛霸只得照做。
“行了,知道了,我以后注意。”
听语气也知道他内心还是不服的。站在书架前的晓佳偷偷看了他一眼,可惜薛霸没有回头看她的打算。
“明明说过作为同事一起工作的人是她……现在挑刺的还是她,这萧溯月,嘴皮子上的功夫还真是一点也没放松啊。”他一边浏览着纸上的文字,一边小声向AI抱怨,“不,也许是成为同事之后对我的要求反而更严格了?”
没错,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的理论派辩论家萧溯月这次又总结了一份论文长度的报告,详实地列举出了薛霸在此前工作中犯下的种种忌讳,包括面试时潜在的作弊行为、个人情报记得过于清楚给晓佳带去误解、若无其事地拒绝她的表白、伤害了她柔弱的心、以及对他人出言不逊的全部记录。
在文档中,她勒令他尽快改掉以上毛病,声称否则将无法继续与他共事。
薛霸“嘶”了一声。
“……萧溯月。”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质问。
“哦,看完了?”
“我反对这份报告。”他举起纸页,似在示威,“什么叫过分深入他人隐私?我只是按照情商测试的引导手册,认真践行和他们友好相处的准则而已,记住生日和爱好都是为了让他们更高兴,心情愉悦的人在工作上也会表现得愈发高效,高效不正是协会稳步发展的基石吗?”
“你这不是真的在为他们考虑。”萧溯月翘着二郎腿一踩电脑椅,经过一个漂亮的三周半转到他面前,小嘴像抹了辣椒油,“你没有真正理解人情上的因素。这不是共情,只是冷冰冰的机械式相处而已!”
“就算是这样,就结果而言,不也让他们高兴了吗?”
“你们别再吵了!”
薛霸说到这里时,郑晓佳早已待不下去,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嗓子,就先一步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