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故意压低声音说:“公子前日便暴疾身亡矣。”看了看庸媂的表情,又故意笑着说,“君夫人,节哀也!”
庸媂欣喜,只差没有乐得跳起来,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她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高兴地问:“前日暴亡,并非众‘虎贲氏’乱剑所为乎?”
那几显得很高兴,他走近庸媂,恨不得想拥抱庸媂。
他得意地说:“公子自当年云梦泽射随兕三月后,首心荡,因巫医药石相救逃过一劫;三年后再心荡,巫医用药汤医治再逃过一劫;前日三心荡,却无药可救矣,即暴亡也。”
原来还是因为射杀随兕的缘故!
庸媂幸灾乐祸地说:“公子命真贱,尚未容众‘虎贲氏’动手,便暴亡也。”
她还在心里说:谢东皇太一至高无上之神,终于除了寡小君心中之患矣!
可她想了想,觉得也有问题。
她立即说:“公子已亡故,为何未告之君上乎?”
那几用中射寔的话说:“蚡邑封锁消息,不得外传,是中射寔他们细致打探之后所知。”看庸媂疑惑,他就强调说,“公子已亡故,此千真万确!”
庸媂皱着眉头问:“为何要封锁此消息蔫?”
那几解释说:“蚡邑之人知君上病重,不愿再打扰君上也!”
庸媂还是是信非信。
这时,楚君坎躺在离庸媂住处不远的病榻之上。
他一直在盼望与公子通相见。
为了能与公子通见上面,楚君坎一直坚持着,竟然没有断气。
他已经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不言不语,不咳不嗽了,撒手人寰就在眼前,可他就是断不了气。
斗缗私下派遣到蚡邑报消息的人一直没有回来,他也听说公子通暴病亡故了,也疑惑起来。
他告戒楚君坎身边的人,千万不要透露公子通亡故的消息。
不料君夫人庸媂来看望楚君坎,看楚君坎还瞪大眼睛期待着什么,就将公子通亡故的事说了。
获知仲弟公子通暴亡,楚君坎一下子彻底失望了,他瞪大眼睛,一动不动,没出气,没进气,一点动静都没有,吓得围在身边的几位侍人和巫师不知所措。
又是乞求大司命,又是给楚君坎喂急救药汤,忙碌了了一阵子。
过了好一会儿,楚君坎突然回光返照,连连咳嗽起来,还发出“呼啦啦”的呼吸声,然后“唉”的叹息一声,还开口说话了。
这让众人都吃惊不已,以为大巫妙手回春,楚君坎活过来了。
楚君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唉,仲弟暴疾去矣,孤至仙境……如何面见君父焉?”
他说着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楚君坎想到五年前公子通请求行冠礼那件事,便感觉内心很是不安。
已经十五岁的公子通,哭泣着请求行冠礼,因为有嫡夫人庸媂从中作梗,楚君坎耳根太软,所以楚君坎便以年龄未到而拒绝。
公子通哭着说:“当年周文王十二岁而冠,周成王十五岁而冠,吾今日已十五岁矣,为何尚不能冠之乎?”
楚君坎不高兴了,想了想说:“先祖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此为周礼,且二十而冠。若以周礼,你再候五载尚可冠之也!”
公子通想行冠礼的目的,就是想像成人一样佩剑,持弓,着铠甲,名正言顺地参加畋猎之类的国事活动,用不着非得楚君坎特别批准了。
他长这么大,只参加了“夏苗”和“秋狝”两次大型国事活动。
他请求行冠礼被拒绝,他哭泣啊,连衣襟都揩湿了,也没有人同情。
一年前,楚君坎病重,怕意外病故,嫡夫人庸媂想让太子微执掌国政,便提议太子微提前行冠礼。
太子微才九岁,即行了冠礼,取名微,授芈姓,熊氏。
公子通甚感委屈,便对楚君坎说:“太子九岁即为君子,我年十九尚为竖子,尚不能理所当然地参加畋猎……”
公子通说着说着,委屈的眼泪便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楚君坎也觉得再不给公子通行冠礼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了,便和庸媂商议。
没想到庸媂说:“太子提前行冠礼是因君上有大恙,以让其接掌国政。公子提前行冠礼,意为何故?”
楚君坎一时语塞,他想了想说:“公子、太子皆为君父之子与孙,若重此轻彼,会让他人取笑也。”
看楚君坎主意已定,庸媂不再反对,却提出了两个条件:
一是不得为熊氏。
芈姓子孙的姓皆为芈姓,但氏就很有讲究了。只有做了国君和即将做国君的太子才有资格为熊氏。
比如熊眴和斗伯比,都为若敖熊仪之子,做了国君的熊眴为熊氏,未做国君的斗伯比为斗氏;
二是行冠礼后,必独自在旧都蚡邑居住,自给自足,不得再跨国都霄邑半步。
这也有先例,比如斗伯比,曾被封于旧城斗邑。
楚君坎将这两个条件告诉了公子通,公子通觉得难于接受,“不得跨入霄邑半步”,那不是不能参加楚君坎主持的国事活动吗?
经蚡在再三劝说,公子通才勉强同意。
公子通含泪接受了楚君坎附加的不合理条件的冠礼,正式取名:通,授芈姓,蚡氏。
楚君坎想到这里,感觉对公子通亏欠太多。
君父熊眴临终时曾说过,公子通聪慧,长大后必为楚国之栋梁。若自己能成为周武王,他即可为周公旦,可辅佐自己成就霸业。
可自己未成为周武王那样有霸气的国君,更没有称霸天下,也一直没有给公子通成周公旦的机会,还迟迟不给他行冠礼,成年了也为竖子之身份,未曾娶妻妾,现在暴疾身亡了,连子嗣也无……
“切勿怠慢你仲弟矣!你耳闻乎?”
楚君坎咳嗽得满眼冒金花,呼吸越来越困难,感到满脑子里全是君父临终时的声音,头很沉很重。
“你耳闻乎,耳闻乎,耳闻乎,耳闻乎……”
君父通熊眴的直问声是越来越大,楚君坎感觉头要爆炸了,产生了幻觉,似乎看到了君父。
君父厉声地问:“切勿怠慢你仲弟矣!你耳闻乎?”
楚君坎害怕了,不停地咳嗽,又开始吐血了。
他呼吸急促,喉咙就像拉风箱,“呼呼”发响。
他慢慢将双手伸到空中,想抓什么,抓了抓,没抓着,欲说话,但说不出来了,张着大嘴,双手往床上一摊,一口气未呼吸过来,他便头一歪,眼一瞪,气绝了。
围在楚君坎身边的侍人连连呼喊“君上,君上……”却没有了回应。
巫师们赶紧到梗室举行招魂大典。
魂兮归来!
巫歌唱起,巫舞跳起,可楚君坎之魂驾风而逝,回归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