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咳嗽得厉害,甚至咯血。请了郎中为他瞧病,说他若不注意倒下便是朝夕之事。他请了郎中出去。嘱我不要外传,自此再不许任何郎中为他瞧病,亦不喝任何药。
整日只是和几位老将商讨御敌、援兵、百姓。
我陪伴他,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亦不多话。
我有我的红裙伴着我,刺目的红。像师父的血。
传说中没有说的事,该不该存在。
我是他的妾,而不是妻。即使妾,也是名义上的。
日子久了,我常伴他伏案彻夜。我睡去了,他抱我到他的床上,他背我而睡,整夜整夜的相安无事。
从何时开始,我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他了。举手投足亦牵动我的心。我只为他一人而舞。可是我知道,这红裙如魔,慢慢耗尽我的生命。
夜,每日都在挣扎。不知这个传说还可以保护孤叶城多久,日日盼望的援兵何时可以到。绝望得让人窒息。我以为黑暗总会过去,可是一觉醒来还是黑暗。
平。他睡去,无助的睡姿,易醒。我闭上眼看到他的无助,凛冽刺骨。他在梦中亦会叹息。
他会说,音,你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你了解我。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我笑而不答。会笑着摸他的脸。他会躲开。我笑着摸他腰间的玉佩,温润的白玉。好奇,试图取下来看。
他甩开我的手,突然。
你可以碰我身上任何一件东西,可是谁动这块玉佩,我就会杀了谁!
他冰冷的决然,砸痛了我。所以我知道,那定是云留下的。自此我再没碰过那玉,从不问起。他也不再提起。他从未提起过云。
我知道一切开始了脚步,不会停下了。
夜,我又在他身边睡去,又睡在了他床上。清晨醒来,他问我,为何整夜手足都是冰冷的。
一直是这样的,我轻声答。他起身穿衣,出门。那一刻我是失望的,我裹紧被子,有淡淡的他的味道,可手足的冰冷依旧。钻心。
陪他做事,那日我却很早就回房了,自己的房。
如儿却已经准备了热水给我泡脚,还递给我手炉,加了棉被。我还未问,如儿就一脸暧昧地嚷着:“音姐姐,将军今日嘱咐我们准备这些,还说你手足会彻夜冰冷,要我看着些。”边说还边诡异地眨眼睛。
我轻笑,沉默。紧紧盖着织锦的棉被,对着黑夜发呆……
第二日,事态急变。在姜维国的探子急报,姜维王已决定攻下孤叶城。即将。
也就是,我们随时,再也不会相见。
我不伟大,我不要什么国什么家。我只要他安全,他开心,我只要帮他,我只想一直陪伴他。我恨自己。
一切那么短暂,仿佛一眨眼的工夫。传说中没有的事,该不该存在。比如,爱。哪怕是我一个人的爱。我不要求回应。只要他平安。
平安就好。
传说的实现,只在一瞬间而已。
援兵。等待。我们像关在笼中的鸟,只能等待。
绝望慢慢笼罩过来,铺天盖地。我很倔强地在呼吸。冷,周身战栗的冷。我舞着红裙,却是欲转晕自己般地无止境。
平派人突围,也只是葬人性命。我陪在他身边,做的只能是陪伴。我甚至看见了死亡的气息,如此浓烈地蔓延到我们的血液里。
惟一的办法,降。不,诈降。
以降的办法拖住时间,等最后一线希望。
可是,谁做使者,到姜维王那里表示我们的诚意。凶多吉少,谁都心知肚明。因而迟迟不决。
平紧皱眉,说,我去。坚定地。
一城之主,倘失败,必亡无疑。所有人反对,却又不知谁是更佳人选。
我,我去。我是传说中的红裙女,我的分量,不比杨将军轻。也只有我去,他们才可以看见我们投降的诚意。杨将军留下,再者可以等待援兵,一举反击。
文武诸将惊叹,沉默。用各种眼神望着我,但共有一个讯息:这是惟一的办法。
平握紧拳,紧闭了一下眼。想阻拦,但事实如此,只有默认。
诸将退去,此事已定。府中大厅人尽散去,仅留下平,和我。
看着平。什么时候,我爱他竟然到那么深。原来时间是那么可怕的东西。他说,音,我们之间的简单陪伴就是很温暖的了。
我只是望着他,退他五尺,翩然起舞。
我知道我不是他爱的人。云离开他了那么久他还是忘记不了。怎么可能忘得了。
他说我是最乖的。我知道他喜欢我,怜惜的喜欢。
平咳了几声,又是咳血。他背过头去,我还是可以看见他痛苦的表情。我没有哭。我的眼泪在心里。你看你把自己整成如此,是不是可笑的一件事。
我可不可以笑?
原来生命是永远游戏的东西。我舞在自己营造的琴弦上,忽略了一切。
点头微笑的寒冷,彻骨。那么多红色破碎在我深深浅浅的愁绪里,我断送在自己的微笑里。
不摧的力量,到底是落在我的身上,还是活埋在了这鲜红刺目的长裙中。
传说的实现,只在一瞬间而已。决定的一瞬间,自是人去楼空的血红色寂寞。
没有望他,离去的是我。他一人在大厅中,是为我担心多一点,还是为孤叶城担心多一些。
我一直很想亲口问他,我和云,长得是否很像。
从那一瞬间开始,我所有的恐惧都乌有。我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红裙女。
城中的百姓皆立街旁,目送我出去。所有人的沉默。我把凛冽的无助化成微笑挂在脸上。缓步。刺目的红裙裙摆在我脚踝轻贴着摇。
平没有送我。我想,这是最好的。
城门开。缓。
那一刻我是多么不想出去。我想告诉平我好怕。真的在怕。我的手轻抖。抱着将军玺,那重量让我迈不开步。没有退路,亦不能回头。我能为平做的,也只是这些了。我抬头,看城门大开。敌人的旗帜远远地飘,那么陌生地在飘。飘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只是走,走出城门,走过城外护城河的吊桥,走过城外的戈壁杂草。旱生的会长出刺开出红色小花的硬草,城外姜维军驻扎的军营。
兵将骇然,红裙女是他们心中的魔。侧立,远远地望着我。我只是径直地走,走进军营中间,面前那陌生的王。
从那一瞬间开始,我所有的恐惧都乌有。我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红裙女。
我直视着他目光的刹那,我就知道,他才是真正的魔。无底的眼,望遍整个河山。我的红裙根本倒映不入他的眼.递上将军玺,我轻笑,小女代杨平请降。
“你就是红裙女?”他眉轻上挑,不屑辗转流出。
“是。可今日红裙女只为请降。”
他大笑,前俯后仰。意料之中。如此放纵的笑。
“杨平为何不亲自来?他也会向我低头吗?”他略一皱眉,专注地看着我的眼。
我微笑,“红裙女亲自来还不够诚意么?杨平遣小女代话,请王勿伤害城中百姓。王认为,我们除了降,还有力量反抗么?”
我一字一字,轻弹出口。
“小女只会舞,恳请为王舞一段。”
他始料未及,轻轻的错愕。我已展袖起舞。那一刻我知道我在跳死亡之舞,我们至少有一人会死。我笑,凄冷。这世上无乐的舞姿,我亦是最婉转的。我的舞本身就不需管弦。我讨厌那些纷杂。
舞毕。
姜维王低声一字:“好!”声虽低却很沉很有分量。
“本王答应孤叶城降。红裙女,你回去通知杨平,换旗,候本王亲派人驻守!杨平做副将。”
我笑而点头,轻。转身,向城内走去。我没有回头。
我能听见姜维王的大笑在身后久久回荡。
我多想冲回去告诉平,我们有时间赢了!平。
我们有救了,平。你担心我了么,平。我帮上你的忙了,平。
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平。
普天之下,并无传说。
我微笑地走进城门,城中百姓为我的微笑而欢呼。
我什么也顾不上,双手提着红裙,在关上城门的瞬间开始跑。将军府。我什么都不去想。我要快快见到平,告诉平。
平在将军府门口,眼中镇定自若,竟显得我慌乱冒失。我远远地看着他笑。他接收到我的眼神后,我以为他会笑,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我以为他会抱着我赞赏我。
然而,他只是转身,对我和身边将士们说:“刚探子密报,援兵将在一个时辰内从秘密路线赶到,此次定可反击。援兵人数是敌人的两倍!”
所有人表情舒展开。只有我掩饰不了我的落寞。
红裙女?不。我宁愿我只是平凡的。像云。
平稍顿脚步,对身边的我小声地说:“你立了大功,我要奖你。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他语气有微微的暧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