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还记得你的容颜。在冰天雷地里。温暖而来,笑意清浅。你问“长乐。是否未央?”
(一)
密集如织的雪穿越厚重阴冷的云层悠然而坠,飘飘洒洒,翩跹若蝶。风席卷,雪漫天。不时。整个世界只余这皑皑的白色。从北方呼啸而来的疾风,吹过万里。携着刻骨透心的寒冷。
就在这雪越落越大的茫茫荒原上,自远处,渐渐出现一个依稀的人影。她步履踉跄,面色苍白。映着这雪更显虚弱无力。她如墨的发,她纤细的眉,她灵动的眼。皆被这铺天盖地的雪给一层一层无情地掩埋了。然,无助,彷徨,却是一脸的笃定与倔强。
视线越来越模糊,气力渐渐从体内悄然流失,已是步履维艰。可是。她还是一步一步,朝着西北的方向蹒跚而进。身体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不能倒下,不能睡去,因为,还要去见他。只要能见他一眼,一切就都无所谓了。这一个月的艰苦曲折她可以微笑带过,即便死。亦无憾了。只要。只要穿越这里就可以再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她等不及他的凯旋而归。病,已沉疴如骨。她要去亲自对他说,请原谅她的任性。那些举动,都只因为她是那样地喜欢他。任性不是她的错。她亦有自己的骄傲。
如今。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放弃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只希望听得他一句原谅。呵,多么不矜持的行径。她却一路走来。
然而。体力透支的她,最终还是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厚软的雪地上。呼吸渐渐冻结,思维。慢慢静止。没了声音,没了颜色。一切,皆在悄然逝去。
难道,真要死在这了吗?那句对不起。又该怎么办?
雪还在绵密地下。视线终究是一片全然的空茫。积雪越来越厚,那个女子被一层一层掩埋。终于不见了身影。
忽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她被掩埋的地方。这个身影同样纤细,柳弱扶风,却周身散发着隐隐凛然的气息。那些飘洒落下的雪,在她的头顶都忽然转了向,沿着一个柔软顺滑的弧度向两侧落下。这么大的风雷。她却片羽未沾。一道无形屏蔽。隔断所有。
距离逐渐拉近,终于看清她的面容。满头银丝细滑低垂。即便在这雪色中亦耀眼夺目。眼角眉梢妩媚丝丝流动,一不小心便可勾魂夺魄。那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细腻的皮,瓷白的肤,玲珑的身段。本是烟视媚行的女子,一股天然的高贵却生生将一切神化。
她蹲下身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被雪一点点覆盖。却无动于衷。她的嘴角勾勒出一缕顽皮的弧度。
她从她已开始冰冷的身体上抽出一块玉佩。精雕细琢的做工,晶莹剔透的玉身,龙凤呈祥的图案。无一不彰显着富贵荣华。有暖暖的细流,自手心泅开。
在玉身上下两端。刻着两个笔触遒劲的宇:长乐。
(二)
自那场漫天卷地的大雷之后,气候已渐渐转暖。面对这草长莺飞的塞外,聂风涯的心却一日惨淡过一日。几日前与夏国的战役,惨败,令他又折损了兵将数千。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军心,又开始惶惶动摇。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当年的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开始渐渐冷却成荒凉的灰色。
被派遣来戍守边疆要塞时。方满十六岁。那时父亲聂志已辞官在家养老。他本应长至十八岁成家后才接任父亲的要职前往塞外戍边,却忽地提前被推上这位置,火速离京。
他其实是知晓原因的,却依然惊诧不已。她可真会记恨,竟把他支使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苦笑。长乐公主,这还真是她一贯任性而为的作风。可是,一想到她心里还是不可遏止地柔软沦陷。他想等两年边关稳定了,便回京向皇上求亲让长乐下嫁于他。这一刻。他梦寐已久。
记得那时他才十二岁。因父亲打了胜仗凯旋归来,龙颜大悦,不仅赏金千两,封田万顷。更是大设宴席为大将军接风洗尘。那么多兄弟姐妹,父亲独独偏爱于他。于是携了他进宫赴宴。他就是在这觥筹交错。歌舞升平里遇见了长乐。当今最得宠的公主。
官员间的寒暄吹捧,客套自谦让聂风涯很不自在。看着那些曲意逢迎的脸,只觉虚伪无聊。尽管爹已教诲数次,他却依然倔强地不愿去学这些所谓的人情世故。聂志也只能叹口气,作罢。
聂风涯悄然离席,跑到外面长呼了一口气。那衣香鬓影,真真让自己不自在。皓月当空,清冷如水的光辉洒落一地,铺上薄薄的一层亮银色。花木掩映间。便成细碎。星子碎钻般散落在广衰的墨色苍穹里。熠熠生辉。
他着实不想再回去听那些阿谀奉承,谄媚虚辞。于是索性沿着曲折迂回的廊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深,到最后竟迷失了来时的路。这皇宫布局错落,若非日日生活在这里。决计是要混乱的。聂风涯倒不慌忙。这宴会,一时结束不了。
行至一处,却忽然听见吵闹的声音。他走进去,看见一棵合抱成十的参天大树。这树不知已历几度春秋。在大树下面,是一群急得团团转的宫女太监。他们的恳求声,颤抖不已。
“公主。小心啊。”
“公主。您先下来吧,让奴才来帮您拿。”聂风涯顺着他们不安的声音望上去。树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缓缓地向上爬。在更高处,是一只已然断了线的风筝。那个小女孩全然不顾旁人的劝阻,执意地向上爬。看着她笨拙的样子。便是没爬过树的。
只见那身影忽然晃动,一个不稳。便直直跌坠下来。树下,一片惊呼。
聂风涯足尖一点。身形一掠,便轻灵地朝着那个枯叶般坠落的身影飞了过去。弹指一瞬,他的手已稳稳搂住她的腰向上空飞去。拿到风筝后又顺势落下,稳稳着地。微风过处,暗香慢涌,洁净粉白的樱花簸簌而落,坠落了两人一头一身。那樱花飘洒纷纷的场面,受惊的女孩、翩翩的少年,绝美成一幅如诗的画面。周围人,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小女孩发话,周围的人才如梦初醒,急急上前看她是否有恙。
“喂。你。竟敢轻薄本宫。现又不跪,该当何罪?”人不大,居高临下地训斥起人来却有板有眼。下人们知道这长乐公主的脾气,立时吓得寒蝉若噤。有人从旁小声劝聂风涯赔礼认错。聂风涯却是一哂。
“若非我轻薄,方才公主您怕是连命都得丢了吧?再者,我不是奴才,见你只需行礼无须下跪。所以我,何罪之有。”聂风涯微微躯身,作一个小揖。
“你。你竟敢如此放肆!本宫定要治你的罪!”一张粉嫩的脸顿时红透。
“公主,您还是先将您这风筝拿回去好好修理吧。否则可是要坏了。”聂风涯面对盛怒的小公主。依旧不徐不疾。但嘴角浮现捉弄的微笑。
这句话把她吓得不轻。连忙拿着风筝往回走,一脸紧张。一大群宫女太监跟着。前呼后拥。看她忽然闪现的焦急。倒是弄得聂风涯一愣。旋即也只摇摇头离去了。
樱花雨还在密集地下着。那些花瓣随风飘摇。坠落成一道旖旎的风景。年少的邂逅,便成日后长久的牵绊与思念。
日后聂风涯常常进宫同长乐公主玩耍。这本是不合礼数的,却因皇上的溺爱而得到特许。
聂风涯并未将她当公主对待,从不听令于她。最初长乐还会对他大喊太叫,日后却在他面前渐渐收敛那些伤人愚笨的骄傲,低眉顺眼,对他的依赖也毫不遮掩地日渐增长。聂风涯想,这才是一个女孩子真正应有的样子,时有任性,需人呵护,而非恃宠而骄。不可一世。
某日聂风涯忽然问起那日为何当他说起风筝时。她竞那般焦急。长乐本是灿烂的笑颜。却忽然阴霾,最后生生落下泪来。见过她笑,见过她闹,却从未见她如此悲伤垂泪,聂风涯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劝哄。
“那风筝,是母后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如今,也是补不回来了。”落寞的眼神,丝丝遗憾。原来所有的跋扈。不过是对孤独的遮掩。
“来,我帮你补好。”
“真的?”长乐又惊又喜。
“嗯,真的。”
花了半天的时间。聂风涯终于把那个残破不堪的风筝给粘好了。看着长乐举着风筝笑意盛烈的模样,他也暗自下了决心。日后,他要让她幸福。
时间一晃,就已翻过四年。
原因已然遗忘,却清晰地记得那日他与长乐起了剧烈地争执。最后。他恼怒地拂袖而去,任凭她的哭声绵延不息。心还是疼痛,骄傲却让他决绝离开。没多久,他便被调往塞外。他们连别都未曾道。从此隔着山长水阔,也隔着国家的稳定百姓的安危。他知道,这次意外仓促的调动。是她的意思。
“将军,夜深了,您还是回帐休息吧。”忽然的声音,打断了聂风涯的思绪。抬头,月已渐渐西沉了。夏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柔声提醒。
“嗯。好。你也早早回去歇息吧。”说完转身朝帐内走去。方才他眼中的柔软,此刻又被这塞外荒凉的风景给冻结了,凝重如铁。
夏颜看着背影,眼里写满了黯淡。
一种相思,几处愁。
(三)
在前来任职的途中,聂风涯遇见了夏颜,从此将她收留在身边。
那日忽然刮起了风沙,聂风涯不得不找一家旅店歇脚。待风沙过去后再继续上路。半夜已卧床睡下。却听得急如雨击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却见一个女子满脸焦急,对着他语无伦次。
“快、快走……有人埋伏……杀你。”话说得支离破碎,聂风涯却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在此时。女子脸色蓦地苍白,瞳孔骤然紧缩。杀气,陡然而至。
女子被猛地一推,扑倒在了聂风涯的怀里。一道伤口绵亘她的后背,赫然入眼,触目惊心。鲜血,汩汩而流。门外,几个黑衣人悄然而至。能如此内敛气息。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冷汗,顿时湿透了后背。
聂风涯抽出“干将”,忽地掠了出去,身形迅疾,立时失了踪影。电光火石间,对方一人已落倒在地。没了声息。这突然的一击,让对方乱了阵脚。他们虽然身手不凡,人多势众,却打得毫无章法。不时,聂风涯就已占了上风。最后几招取了几个黑衣人的性命。干净利落。
战毕,他赶紧将那女子抱起。奔出客栈寻医。幸好,那道伤痕虽然长。却细而浅,并未伤及筋骨,无性命之忧。她醒转后的第一句话让聂风涯感动不已:“聂将军,您没事就好。”说完又再次昏睡过去。
在以后的谈话里。聂风涯得知她叫夏颜,是随父母迁居到这边关的汉人,两年前父母进入沙漠,再也没有回来,只怕凶多吉少。那几个刺客,是夏国的杀手。当他问及她如何知道有杀手要来取他性命时,她却忽然沉默了。她只是垂泪。不再言语。仿佛有段不堪的过往让她撕心裂肺地痛。瞧她如此模样,聂风涯也就止了追问。
而日后夏颜的协助,促使聂风涯将她收留在身边。
聂风涯不过十六出头,而这里的将士们都已驰骋沙场数十年,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虽然他是大将军,却难以服众。威信对于一个将领来说,重要非常。
夏颜见他愁眉不展,心知他的苦处,于是帮他出谋划策。听到夏颜的建议,聂风涯的双眼豁然一亮。天一黑,他换了行装。悄然无声地出了军营。待到黎明时,他安然返回。而手里却多了敌方军队将领的首级。这件事,震撼了整个军营,聂风涯也从此在军中树立了坚不可摧的威信。
而此后连续的胜仗,更是振奋了军心,稳固了威信。
夏颜与聂风涯清浅地相视一笑。
副将开玩笑说夏姑娘什么时候嫁给我们将军呀?聂风涯顿时尴尬地咳嗽,夏颜也羞红了脸。作势要打这乱说话的副将。两人目光不期而遇,又不自然地错开。
“莫开此等玩笑。我只当夏姑娘是我妹妹。”
“就是。祝大哥别乱拿人家取笑。”说完跑出了军帐。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原来,只是妹妹呀。
(四)
又是四年如白驹过隙。
如今夏国与天朝的矛盾已迅速激化,战争也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不知为何,最近聂风涯老是吃败仗,折损惨重,军心也是风雨飘摇。前所未有的焦虑笼罩了聂风涯。
几次交战下来,对方仿佛都对自己的作战方案了若指掌。这不得不让聂风涯怀疑。有内鬼。
可现在不能深想,一场恶战,迫在眉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匹受惊的马忽然闯进了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一个女子在马背上大呼救命。这场面,让人啼笑皆非。聂风涯望着这忽然闯入的女子,眉宇间又平添几分褶皱。
“嗖”的一声,一支箭冷不防地破空而来。朝女子疾痪射去。那女子依旧在狂乱的马上惊呼,全然不知危险已猛然而至。只见一个身影骤然挡在她身前。一点声响,铠甲碎裂,那箭深深地插入了臂膀,血肉模糊。女子看见一张清俊风朗的脸抽搐纠结。眼神霎时就灰茫过去。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给吓呆了,顺势昏倒在了聂风涯的怀里。
聂风涯强忍着从手臂传来的阵阵剧痛。策马往军营飞奔而去。士兵们也奔跑尾随。夏国的军队,出乎意料地没追上来。或许,他们也吃不准这突然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怕着道,所以才未追击。
夏颜见聂风涯抱着一个晕厥的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军营。进了营帐。他的手,鲜血汩汩而流。她随后也进入了营帐,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轻放,忽然心悸。望向那昏迷女子的眼神,也渐渐多了几分敌意和怨毒。
“将军,你这是?来,我帮你包扎一下。”
“先别管我,叫吕大夫过来,看看这位姑娘。”聂风涯脸色隐隐焦急,声音也有些气急败坏。沉静如他。竟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慌了神。乱了阵脚。
“是。”夏颜答应着退了出去。
不一会。吕大夫就匆匆赶来。他先是帮聂风涯取出了箭,上了药。简单地包扎了下。“箭未淬毒,还算好。只是这力道凶猛,伤口很深,已见了骨。将军这两天可得好生休养,大意不得。”
“知道了,吕大夫,你赶紧看看这姑娘。”吕大夫走至床前,仔细地为那女子把了脉,又细致地检查了她的周身。
“将军不必担心。这位姑娘只是忽然受了惊吓,又饿了几日,疲饿交加。体力不支才晕了过去。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哦。”聂风涯紧张的神色忽然平舒开来。这时。他才仔细地打量这沉睡中的陌生女子。尘垢洗净后。竟是一张绝代倾城的面容。本是如莲花般清澈的容颜。却隐隐透露着妩媚妖艳的气息。细长的眉,玲珑的鼻,小巧的嘴。是这般宛若天人。却又是如此蚀骨的美。不食人间烟火与妖媚动人在她脸上是如此惊人的协调。
聂风涯,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而夏颜。将热水悄悄放下,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一场横生枝节。破坏了一些暗里的平衡。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不可思议。
(五)
未央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营帐里。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像极了一个大粽子。地上的火盆烧得十分旺盛。这是哪里?头还隐隐的痛。晕倒前的记忆模糊不堪,根本无法回想起什么。不过想到自己居然也能如常人般晕过去,不觉笑了出来。
“你醒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风沙的味道让未央一惊,一个男人紧盯着自己。而他的身后,是几个穿着铠甲凶神恶煞的人和一个娇弱的女子。那女子的眼神,充满敌意。
“这是什么地方?”
“军营。”
“喂,谁准许你带我来这里的?”
“我。”一个子说得理直气壮,未央气结。索性不说,把头偏向一边。聂风涯身后的李副将却按捺不住了。
“喂,你是不是夏国派来的奸细,说!”
“呀!吼那么大声干嘛。本姑娘又不是聋子。再说,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奸细吗?”这炮语连珠地还击,李副将一时没绕过弯来。
“那你忽然跑到两军交战的地方干嘛?”这一问。未央才想起自己半路截的马忽然失控发狂。自己完全是被它带着乱撞。其实她不过是误打误撞闯进去的。
“老娘愿意。你管得着吗?”又成老娘了。
“正经说话。”依旧是低沉的声音,却有着难以言表的威慑力。
“我来找人。”未央情急之下撒了个谎。自己的身份是不能被揭穿的。
“找什么人?”
“不知道。”
“臭丫头。你是不是存心捣乱。”李副将再次破口,后面的话却被未央凶狠的眼神给生生*了回去。“你给我小心点说话,小心我告你欺压良民。”这丫头口齿伶俐,李副将自知不敌,喊了口。
“算了。你先歇着。我让别人给你做点吃的。夏姑娘,有劳你了。”
“好。我立刻去做。”夏颜笑逐颜开,跑出营帐做饭去了。未央看着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直咋舌。这人间女子,果真都是这样的?嫉妒真够可怕的。特别是女人之间的嫉妒。
夏颜给未央端来饭菜后,又不发一言走了出去。未央看着她横眉冷对,心想这女人还是少去招惹为妙。反正等自己身体恢复后,就逃之夭夭。不过转念一想,此次下山来不就是为了体验这凡尘俗世的生活么?算了。干脆留下来。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吃饱喝足,睡意又席卷而来。很快。未央沉沉入睡。
梦里,她又看见了那茫茫的雪原。那个女子的身影被大雪渐渐吞噬。那块温润的玉佩上,依然是那两个字:长乐。
(六)
战争还在持续着。聂风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那个潜伏在军队里的内鬼,行事极其谨慎,根本不露丝毫马脚。虽知有人叛敌。却无任何头绪,只能徒劳地焦急。而夏国军队却步步*近,如今天朝军队已退守了三十里地,曾经好不容易攻克的城池又——沦陷。
屋漏偏逢连夜雨。军队里骁勇善战的将士却在午夜神秘地连续死去。本已动摇的军心,更是惶惶。谣言四起,人心涣散,士气低落。眼看着就要兵败如山倒了。而从京城竟又传来噩耗:“长乐公主下落不明,有迹象表明她朝西北而来,命戍边守军帮忙寻找。”这一件接一件的事,几乎让聂风涯全然崩溃。他开始有点后悔这么早便来这战祸绵绵的地方。而长乐的失踪。更是让他心急如焚。
当长乐失踪的消息传来时,聂风涯的面色忽然苍白如纸。而一旁的未央也跟着脸色苍然。那个葬身荒原的女子,竟是当朝公主!看着聂风涯失魂落魄,未央决定将真相隐瞒。
夜已深,荒凉的草原上传来令人心颤的狼啸声。冷风呼啸而过。宛若凄哀的呻吟。胡雁仓皇而过。悲鸣声声落。即便厚重的铠甲,已抵挡不了寒气侵体,冷心结血。聂风涯辗转失眠,索性起身走到了营帐之外。
看着残缺的月悬挂广袤的苍穹,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这么晚不睡怎么跑到外面来唉声叹气?”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是也没睡么?”
“最近军营也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最好呆在营帐里。”
“我才不管。而且你在这里,我有什么好怕的。”聂风涯不再启口,而是眼神望向了极远的地方。视线,落定在缥缈的远方。那里,曾有他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却失踪了。
“你,在想长乐公主?”
“嗯。”
“她对你很重要?”
。“嗯。”真相几乎呼之欲出。话一出口还是转了样。未央心里的痛忽然蔓延开来。她也庆幸,最终没有用那女子的皮囊。否则。又将会是怎样的风云际会?
“哎呀!不是有旬俗话说得好吗?人生自古谁无死,哪个拉屎不用纸7想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聂风涯还是没能适应这女子的颠三倒四,纠正道。
“找死啊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拆我的台。不理你了!”未央负气地转过身去。而聂风涯的嘴角,抹开些微清朗的笑。
“啊!”一声锐利的尖叫划破了夜的静谧。空气里。忽然血腥暗涌。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朝营帐跑去。进去,看见张副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将手指探向鼻前,已断了呼吸。到如今。军队里几乎所有得力的主将都被杀害。
这,究竟是谁所为?原本有点开朗的心情,再次被阴灰所笼罩。难道。真的已穷途末路了么?曾经的壮志凌云,到如今都在放肆地嘲笑善他的幼稚。现实,远比想象要残酷许多。这一刻,聂风涯缓缓地跪倒在地,双手紧握成拳。肝肠寸断的痛楚,似要将他一点一点撕裂成碎片。
他不该。他一早便不该。功成名就成了泡影,思念的人不知所措,他将如何,面对明日的天光?
然而,却有一双温暖的手缓慢轻柔地将他圈住。在这午夜荒凉,绝望没顶的时刻给他安慰。那温暖的阳光,又一点一点明亮在他心的深渊里。那些灰暗,渐渐被驱散。
“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你是大将军,只要你没放弃,希望就不会破灭。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聂风涯转身将头,深深埋进了未央的怀里。
营帐外。一滴泪寂灭了。那双眼睛里,割舍掉了最后一丝不舍。
(七)
梦中的缱绻让未央忽然醒了过来。抬眼望向营帐外,仍是沉沉夜色。衬着这塞外空旷而寂寥的风景,总显出怅然的悲凉。聂风涯几近绝望的脸忽然浮现,未央心里又是一阵疼痛。对他,未央有种欲罢不能的情感。告诫自己这万不可行。却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沦陷。
蓦然惊觉,自己竟是爱上他了。或许在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那一箭时,一切就已注定。这样的日子。却是过一天少一天。她早已预见,他的下场。看到那样的惨烈。她浸润在黑夜里的脸几度苍白如纸。
忽然,血腥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难道,又是?未央慌忙起身。随意披了件褂子便跑向营帐外。她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很快便找到了气味的源地。只见一个粉色的身影一闪,如午夜的鸟。消失不见了。未央却清晰地看到那人的样子,竟会是她。夏颜!
未央走近。看见一个士兵的尸体横陈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的温度迅疾流失。一招,就已致命。没想到,竟然会是夏颜。那样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竟下得了如此狠手。只怕混迹在这军中的内鬼,便是她吧。
“你在干什么?”回转过身。陡然撞见一双沉着犀利的眼睛。那里面。涌动着悲愤、哀痛与失望。
“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未央忽然失声惊呼。那种眼神,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将军,您看吧。我就说,外人的嫌疑最大。未央姑娘,你还有甚话说?”一身粉色纱衣的夏颜鬼魅般地出现。那得意的表情有说不出的狰狞。未央看着她,却忽然挑衅地笑了。
“夏姑娘好演技。未央佩服!”
“哪能比得上未央姑娘你啊。你就等着军法处置吧。”
“啊呀。我没听错吧。军法处置?军法如何处置得了我这‘外人’。你还真的是应了胸大无脑这句话。”
“你!”夏颜怒极,上前来顺势就欲给未央一耳光。被聂风涯给拉住了。未央看着聂风涯无意间还是这样保护着自己,不禁有些高兴,嘴上却依旧泼辣。
“你要敢落下来,老娘要你全家不得好死!”
“啪!”聂风涯一掌落下。未央的脸上顿时五个鲜红的指印。未央不再叫嚣,只是恨恨地看着眼前的人。
“聂风涯,我告诉你。内鬼是她,若你还执迷不悟,就等着兵败吧。”
“你还敢狡辩!”李副将忽然呵斥。
“哼!我话就只说到这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来人,把她押下去。”沉默已久的聂风涯忽然开口,一切仿佛皆成定局。未央的神色不再剧烈变换,只是一片冷彻的平静。平静得连一丝涟漪亦无法泛起。
“聂大将军,你会后悔的。”身影,颤抖在无边夜色里。
(八)
未央被囚禁了好几日。除去来送饭菜的士兵,她再也没见到任何人。其实她完全可以神鬼不觉地逃脱,她却倔强地不想逃。她在等待。等待他还她一个清白。活了这么久,从未被如此冤枉过。若洗刷了罪名。她定要那女人生死不能。
忽然,外面号角声连天,一片慌乱的脚步声扯破了夜的静谧。
聂风涯冲了进来,卸了她手脚的镣铐。“走!”
“怎么了?”
“夏军忽然入侵。”未央大惊,急忙随着聂风涯出营上了马。他率领军队冲出了营帐,与夏军拼死一战。
“一军开朱雀阵形!二军摆玄武阵形!其余围成紧密圆形!快!”
“是!”阵形很快摆开,聂风涯领头冲了出去。刚一出军营,却看见敌军将领竟是李副将和夏颜。
“夏国公主夏颜在这向聂将军讨教。”
“小毛孩儿,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李副将得意地开口。
“看,你冤枉好人了吧。”这时候未央还不忘为自己伸冤。聂风涯却只一个字:“杀!”两军厮杀在了一起。顿时场景一片混乱,血肉模糊。,喊杀声,惨叫声交错。震撼了这茫茫荒野。
一支冷箭横贯长空,直直向未央奔来。夏颜冷笑地看着自己射出的箭。千钧一发。聂风涯再次用身子挡在了她面前。箭,贯穿他的肩。
夏颜咬紧了牙,翻涌的泪水才没流出来。她挥舞着长剑,发疯似地朝未央冲了过来。未央却是镇定自若。她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魅惑的语言,让聂风涯失去了知觉。
战斗,还在持续着。血,已流成河。
(九)
京城,聂府。
聂风涯肩上的箭伤已经完全康复了。他看着庭院里续纷飘坠的落英,思绪又拉回到了那一晚。
在中了箭之后,就昏迷过去。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无人幽静的山谷里。战争消失了。厮杀声消失了。未央,也消失了。他忽然发现。在他的怀里。安静地躺着一枚玉佩。他一眼认出,那是长乐十几年不离身的玉佩。那两个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他的眼。
他踉跄地走出山谷。发现外面横尸遍野,硝烟未散。那些已然暗红的血触目惊心。聂风涯跨过那些尸体。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黄土已成焦土,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到了军营。却发现里面一片欢腾。士兵们看见他回来了。更是欢呼雀跃,将他迎了进来。他一问才知道。昨晚的战斗他们本处在下风,却不知道为何忽然有神人相助。扭转乾坤,夏军兵败如山倒。他追问是什么人,大家却都说不知道。日后,这也成为这场战斗最诡秘传奇的地方。
聂风涯问有没有人见过未央姑娘,大家却说军队里没出现这个人呀。有的不过只是夏姑娘,但没想到她竟是奸细。从来没有这个人,这。怎么可能?她的音客笑貌还清晰如昨。怎会没有?可大家却都一致否认有过这人,难道真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还未待聂风涯想清这一切,召回的圣旨就已到了。令他即刻搬师回朝。
承元十一年。夏国向天朝投降,割地三千。赔款百万两。在最后那场战役里。叛将挛辰与夏国三公主夏颜被诛,天朝军大获全胜。大将军聂风涯屡立战功,皇上龙颜大悦,封侯赐田,更将公主长乐赐婚于他。
那个失踪的长乐公主竟奇迹般地出现,且身上的顽疾也消失无踪。太医们都称这是一个奇迹。
这一切本都很好,聂风涯却觉得心里缺了一块。那个人,真的没有出现过么,这场幻觉,未免太过盛大和*真?阴阳师苏危轻语呢喃:“如此牺牲。又是何苦?”只有清风。淡淡回应。
终于,聂风涯还是将长乐迎娶。那个婚礼,盛大无匹。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荒原上。风雪依旧。两个身影,在风雪中岿然。
‘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胜的仗胜了。未央。你已棋错一招。何苦一错再错?你帮他逆天改命。已让你数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如今,你却还要让死人起死回生。这将让你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你何苦这样牺牲自己来成全他?”
“哥,原谅我的一意孤行。我只不想。再见他如痛苦下去。既然我已有了一次,就不怕有这第二次了。”
“那你好自为之!”狐族宗主雪安恼恨地拂袖而去。而未央,将自己体内的,心*出来放进了那个伏倒在地上,早已冰冷的女子的嘴里。那女子。开始逐渐有了气息。未央—推掌。那起死回生的女子便回到了她的来处。那所恢弘的皇城。
而未央的身体,却渐渐地,渐渐地透明了。到最后,便什么也没了。
只有一颗泪,落地成冰。
谁的长乐未央,谁的幸福落幕。到如今。都是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