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文傍晚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径直躲进了书房。他原想随便找本书看让自己静静心的,可翻开了书,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前就发虚,脑子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根本没法看得下去。
今天村主任说,他的厂所在的那一片地皮,区里正在规划可能要整片开发,如果规划一旦实施,他的厂就属于被拆除之列。欧阳文明白,村主任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口,或者说还没到时候不必急着给自己找麻烦。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村里用自有集体土地和欧阳文签订的租约的有效性,区里会不会承认。如果政府不承认,那么欧阳文辛辛苦苦投资建起来的厂房及一切设施就是违章建筑,就要无条件拆除,如此一切都将会成为泡影。第二个问题,不管政府承不承认,都会给村里一笔征地款。村里会不会承担自己的违约责任,从政府给的征地款中拿一部分给被拆迁的厂。今天夏为民被村民封厂的事件等于已经预示着,村民们是绝不愿意分给他们一杯羹的。即使村里能顶住压力认这个账,所给的部分根本也无法足额补偿欧阳文工厂被拆的损失。
对于欧阳文来说,摆在他面前一个更大的问题是,他还有没有能力和信心再易地恢复生产。这些年做下来,他自我感觉已经厌烦了这一切,早有离去之意。但是如果就此偃旗息鼓,那些积压下来的应收应付账款怎么办,他并不奢望能有结余给自己留下多少,但求走得干干净净,能够使自己得到心灵的安宁就够了。如此看来,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加大讨债力度了,可这债又怎么个讨法呢?若是讲信誉的,到时候不用你烦神,就会把货款一分不少地汇给你。即使在有困难的时候,只要你一张口,人家就会不好意思,就会有歉意,就会想方设法搞给你。而那些习惯于赖账拖账的,你就是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毫无效果,只有听天由命般地慢慢等着,总不能把人抓起来杀了吧!欧阳文觉得头顶今天被打的疙瘩包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欧阳文虽然喜欢没事就待在书房里,可每次回家进门后,若看见钱丽娟在厨房或者在卧室的话,总是要过去打个招呼的,今天却是直接就进了书房。钱丽娟感觉有点不正常,在厨房里听着半天没动静,就来到书房看欧阳文在干什么。
欧阳文正在愣神,当钱丽娟走到了面前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
钱丽娟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欧阳文一惊,说:“嗯?你说什么?”
钱丽娟说:“你今天不对,有点不正常。”
欧阳文说:“我好好的有什么不正常的。”
钱丽娟不相信地看着他,这时候,她突然发现欧阳文头发上有一丝干结了的血块,钱丽娟惊叫起来:“你头上怎么有血?究竟出什么事了?”
欧阳文用手摸摸,笑着说:“别一惊一乍的,这不是我的血,是鸡血。”
钱丽娟觉得奇怪:“鸡血怎么搞到你头上去了?”说着伸手就要检查。欧阳文挡住钱丽娟说没事,就把今天在夏为民厂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钱丽娟听完赶紧揽过欧阳文的头仔细检查,她用手一摸,嗔怪道:“还说没事,这么大个疙瘩包还说没事!”
欧阳文嘴一龇,感觉有点疼。他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表皮有点疼。别看那家伙张牙舞爪的,其实胆子并不大,没敢下狠手。”
钱丽娟说:“我们家就你一个活宝,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就找那家伙拼命去!”
欧阳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就吹牛吧,我看你也只敢和我拼命。”
钱丽娟攥着拳头说:“你还别不信!”说完身子一旋,像个舞蹈动作。钱丽娟现在不看韩剧了,改跳中老年健身舞了。除了刮风下雨天,几乎每天晚上都往公园跑。经过一段时间锻炼还真有效果,她那原本就不错的身材就显得更加灵巧,举手投足都比以前优美了许多。
吃罢晚饭后,钱丽娟要欧阳文陪她去公园,欧阳文不干,在他印象里,晚上在公园跳广场舞锻炼的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以往钱丽娟也邀过他一起去,他就是不愿意,还说钱丽娟这个年纪就跑去凑热闹,别被老头老太太们把心态给搞老了。钱丽娟笑他落伍了,说那是老黄历了,现在是全民健身,什么人都有的。
“走吧,你今天挨了打不痛快,带你去散散心。”钱丽娟说着就过来拉欧阳文胳膊。欧阳文想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看看钱丽娟天天晚上跳的什么舞,便跟着钱丽娟出了们。
走进了公园,欧阳文才发现这里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外围小道上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流,正按逆时针方向快步往前走着,急匆匆地像是要赶集似的川流不息。这里面男女老少都有,欧阳文发现居然连十几岁的学生也加入了快步走的队伍。欧阳文和钱丽娟跨过小路时,还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那人头都没顾得上回一下,继续急急地往前赶。欧阳文笑着调侃道:“这人啊真是有意思,吃饱了喝足了闲着没事干了,竟跑到这儿来转圈子玩。”
钱丽娟笑着说:“一会儿我跳舞的时候,你也过来跟着走几圈。”
欧阳文说:“我就免了吧,头晕。”
钱丽娟说:“你不说你自己懒,还头晕呢!我告诉你啊,这个快步走半个小时就可以消耗三百卡路里的热量,可以健身减肥,可以预防动脉硬化,还可以避免脂肪肝……”
欧阳文打断她的话,笑着说:“还可以预防老年痴呆,是吧。”
钱丽娟“咯咯”地笑,一把甩掉欧阳文的胳膊:“不跟你说了,没劲。你瞧瞧自己的肚子,再不锻炼就成孕妇了。”
欧阳文跟着钱丽娟越往公园里面走,此起彼伏的音乐声就越大。渐渐就看清楚了,每个声音响起的地方都有一群人,多的有六七十个,少的也有二十几个人。再走近些看,有跳健身舞蹈的,有跳国标交谊舞的,还有打太极拳的。欧阳文觉得新鲜,他还从来没见过打太极拳也要配乐的。
钱丽娟拽着欧阳文的胳膊径直往跳健身舞的那边去,快走到跟前时,就有人向钱丽娟招手,钱丽娟便丢下欧阳文快步插进了招手的人身边,跟着节奏就跳了起来。钱丽娟随着音乐跳得很投入,每个动作都很到位,显得既奔放舒展又自然流畅,引得欧阳文不自觉地欣赏起来,他没想到钱丽娟的舞会跳得这么好看。刚刚向钱丽娟招手的人是个矮胖子,看大致模样应该在五十岁左右,欧阳文觉得有点眼熟,就是距离远了环境又比较暗看不清楚。
一曲结束以后,钱丽娟和旁边那个矮胖子凑到一起嘀咕着什么,不一会儿,钱丽娟就向欧阳文这边招手,意思是叫他过去。欧阳文走到跟前才看清,怪不得感觉眼熟,原来那人是李跃进老婆余姐。
余姐说:“我远远看着就觉得眼熟,问了小钱才知道真是你。欧阳文啊,我和你家小钱认识好久了,今天看你们两个一起来,才知道你们俩是一家的。”
欧阳文笑着说:“我先前看你也觉得眼熟,又看不太清楚不敢认。余姐,你舞跳得不错啊。”
余姐笑了,说:“欧阳文你说假话了,我哪能跟你家小钱比啊,你家小钱跳得才叫好呢,在我们这里是公认的。”
欧阳文说:“李处长最近忙吧?”
余姐说:“我搞不清他,反正忙不忙都见不到人影。”
欧阳文说:“李处长工作重要,应酬就多。”
“什么工作重要,有多重要啊,我才不信。”余姐好像想起来什么地问欧阳文:“你们不是有时候也在一起吃饭吗?你应该知道一些他都在忙什么啊。”
欧阳文一愣,意识到自己原本是句无话找话的客气,现在看似乎显得有点多嘴了。忙说:“他是领导,我哪里清楚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忙哦。”
余姐笑笑问:“你们每次在一起吃饭,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欧阳文说:“除了我这边,就是李处长单位里的同事。”
“都有哪几个?”余姐接着问。
欧阳文说:“都是他们处里的人,我搞不太清楚,加上我这人记性差,就更记不住具体名字了。反正我就认你家李处长,嘿嘿,其他的不都是你家领导的陪衬嘛。”
余姐现出有点不太相信的神情。这时音乐又响了起来,余姐说:“来欧阳文,一起跳吧。”
欧阳文赶紧摆手:“我不会,你们跳吧。”
回家的路上,钱丽娟问欧阳文:“我听你说李处长、李处长的,他家李处长是干什么的?”
“是庐东集团机动处的副处长,实权很大。”欧阳文说,“你跟他老婆关系怎么样?”
钱丽娟说:“还可以啊,她跳舞基本都是我帮着辅导的。”钱丽娟想想问:“你跟他们单位有没有业务往来?”
欧阳文说:“当然有业务往来啦,他们还是我的主要客户,不然我怎么认识他的,逢年过节我都要登门拜佛的。早知道你和他老婆关系不错,带你一起去就好了。”
钱丽娟撅着嘴说:“你那点破事哪舍得告诉我啊!怎么,他家李处长不好相处?”
欧阳文说:“那倒不是,事实上我们相处的还算不错的。我是说有你和他老婆这么熟,不是更好嘛。”
钱丽娟问:“你刚刚怎么跟余姐说你记性不好,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记性不好?”
欧阳文说:“人家的事少掺和,装装糊涂少惹事。”
“哦,”钱丽娟说:“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也是和我们一起锻炼的,说他老公和余姐老公是一个单位的,好像是财务处的处长。”
欧阳文忙问:“姓什么?”
“姓王。”钱丽娟说。
欧阳文说:“嗯,不错,是庐东集团财务处的处长。你跟她关系怎么样?我现在的问题就是卡在了王处长那里。”
钱丽娟说:“我跟她关系也挺好的呀,你不知道,这帮大姐们都很佩服我的舞技呢。怎么,你是说这个王处长很难缠?”
“这人非常难缠,每次批款到了他那里,都要扣在手里不放,我要去求多少次,他才像挤牙膏似的给一点点。”欧阳文说。
“哦,我看他老婆人倒是不错。”钱丽娟说。
欧阳文说:“那你就好好跟他老婆相处,也许能从她这边得到一些帮助。”
钱丽娟眨巴着眼睛说:“这么说你是邀请我加入你们了?”
欧阳文笑:“你说是就是吧。”
“有报酬吗?”
“财迷!有哦。”
“多少?”钱丽娟来劲了。
欧阳文想想说:“你要是能通过他老婆搞到货款,提百分之五交给你怎么样?”
钱丽娟问:“他们现在一共差多少钱?”
欧阳文说:“一百二三十万吧。”
钱丽娟吓了一跳:“怎么差这么多不给啊,真是的。行,我就想办法在他老婆身上下下功夫。”
欧阳文心想,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回到家以后,欧阳文刚想进书房,就被钱丽娟一把拽了回来:“洗洗睡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