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这应该是我从记事起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师父曾讲:那日,她下山化缘,隐约听到草丛中有婴儿的啼哭声,寻声而去,便在草丛中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怜佛祖慈悲,悯苍天恩德,便将我抱回寺庙抚养。
自打孩提时起,我就有别于那些陪同双亲上山来上香的孩子们,他们喜欢追逐打闹,而我只是喜欢静静地伴在师父左右,听师父诵佛经,讲佛理。
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万物变化,不因物变,不因人变,皆因心变,只要我们清心,静心,息心,则万法皆空。而又说我是徒众中悟性较高的一个,便在我五岁那年赐我法号仪心,许我在诵经堂内听师姐们论佛经,辩佛理。也许是师父的这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也有可能是我的这个名字让我时刻告诫自己,心静则欲净,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陪伴师父一起青灯古烛,以保持自己这颗清净之心,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转眼,我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师父破例许我在大堂正殿内帮忙。师父说,观人,观事,观物,观世间音,导人向善,增强善缘,方能有之大成。
看着那一个个陪同双亲上山来进香的孩童在双亲的宠爱下一年一年长大,我开始想我的家人。他们当年因何缘故弃我于草丛?他们是否有难言之隐?我的爹娘又在何方?如果不是被师父抱回,我的命运又将如何?
说到命运,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是亲人却给我亲人般温暖感觉的人——她叫云儿。她的一生,也许就是命运给我们的最好昭示。从小小的王府丫鬟,到高高在上的慈圣太后,她的身世告诉我们,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你有那团永不熄灭的生命之火。
当年初识,她还是服侍裕王爷一家前来进香的小丫鬟。虽然衣着素净,却眼神发亮,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眸中闪动着一种似火焰般的光辉。我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裕王爷是寺庙的香客,每年都会施舍庙里很多的香油钱,这也是我们这间香火不算旺的庙宇得以生存下去的缘由。一来二去,我与年纪相仿的云儿便熟识了起来。她与我讲她慈爱的奶奶,讲她年幼的小弟和体弱多病的爹爹,当然还讲她最亲爱的雪心姐。我安静地倾听着,其实我是多么羡慕,多么羡慕她有这些亲人,多么羡慕她有着可以惦念牵挂的亲人!
雪心的去世让云儿感到天崩地裂,她的世界再没有欢笑。她曾经哭泣着为雪心祈福,每一次都肝肠寸断。我始终不能理解她的感情,生死有命,每个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如此,何必要为此悲伤呢?难道因为我是铁石心肠,我没有常人的情感么?
云儿也曾犹疑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受命运的安排。她敬着爱着的裕王爷,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因为她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孩,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次看到云儿的时候,她衣着华丽,在无数奴婢的簇拥下的前来寺庙参拜,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我退缩,不敢上前。她还是云儿么?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云儿么?
我发现那双眼睛里的真诚没变,坚韧亦没变。
云儿,她蜕变成一只彩蝶,振翅欲飞。
一日,寺庙里来了一众五人,长者步履蹒跚,岣嵝着身子在一个大汉的搀扶下进到正殿,后面跟着的是一位妇人和两个男童。
我按照寺庙日常的接待礼仪服侍他们进香,那妇人在佛祖前虔诚的祈祷着,这种感觉竟让我想到了云儿,我试着凑近听她说的是什么……
“求佛祖保佑,民妇赵氏,祈求夫君福生一家平安,健康。”
“求佛祖保佑,民妇的两个孩子平安,健康。”
“求佛祖保佑,民妇能找到失散的妹妹。”
我仔细看了看她,才发觉她竟然是当初裕王府中的丫鬟湄儿!
早几年,我看到湄儿也随在裕王府陈妃的身后前来进香,云儿曾唤她做“湄姐姐”。她不是早已在王府的争斗中香消玉殒了么?
“师太?师太?”赵氏小心地推了我一下,把我从冥想的思绪中拉回,“这是民妇的香油钱。”
“嗯,施主善举,必定福有攸归。”
“希望是。民妇一家刚从关外回来,想先来参拜一下,一来望得佛祖庇佑,全家安康,二来而我希望能找到失散的妹妹。”她叹息道,“当年家乡瘟疫,全家十几口只剩下我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我带着她想来投奔京城的亲戚,无奈失了音信,早已人去屋空,我狠心将遗弃在山脚的草丛,自己卖身为婢。岂料世事无常,民妇与夫君被奸人所害,发配关外数年。现如今圣上大赦天下,终于可以重返关内。不知小妹是否尚在人间,今生如有可能民妇愿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她,赎回当年之罪孽。民妇一家现住在山腰的一间茶寮里,烦请师太帮忙留意前来进香的香客,年方二十五六,右手臂处有红色胎记的可能是民妇失散多年的妹妹。”
送走了他们,我回到厢房里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仔细端详着那块红色印记。小时候,师父以为是我被香客的香烛烫伤,勒令我不再靠近香客。后来才知这是胎记,这个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个一直伴随我成长的印记竟然是我找寻亲人的“信物”。
接下来的几日,赵氏每天都会来寺庙里进香,同时也在她夫君的陪同往寺庙里运送粮食和蔬菜。
“夫君过几日就不能前来了,他在皇宫里找了份差事。失散的妹妹一直杳无音讯,我们一家还会一直在山腰住着,麻烦师傅留意的事情还请多多帮忙。”
我无法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份亲情我盼过,念过,却在它到来的时候无所适从,直到她们一家神奇般地又搬离了山腰的茶寮,我始终没开口叫过一句“姐姐”。仿佛这人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成为她的记挂或者遗憾,但我仿佛对亲情有了另外一层的的理解“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我的生活不会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什么,我也不可能对她的生活改变什么,那么,一切随缘吧。
当师父圆寂之后,我落泪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喜悦和悲伤。我成为了仪心师太,在香火日益鼎盛的慈寿寺中感化更多想要寻求心灵慰藉之人。
几年的岁月,似乎就那么稍纵即逝了。我总以为与“姐姐”再无相见可能,也就不再去想。
一日,寺中的几位小尼逮到了个偷馒头的小贼。那少年虽然瘦弱,但是眼神中的坚强不屈让人顿生好感。我盘问他为何要到寺中偷窃,他说家中有体弱多病的娘亲,已经花了很多银子救治,没有多余的铜钱来买粮食果腹。我多拿了几个馒头给他,说以后要是再来只管说一声,无需再做偷窃之事。他为了感恩,隔几日就砍些柴送到寺中,也不多言,就算是以物易物。
日子久了,和他熟络起来,才知道他的名字是“赵继宗”,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赵继祖”和因久患恶疾缠绵病榻的娘亲。
怪不得看他的时候觉得眼熟,原来他竟然是姐姐的孩儿!
怀着对姐姐的越来越强烈的思念,我让继宗带我去看望了他的娘亲。
那位皱纹横生,面容憔悴的女子就是姐姐?她认出我就是那个承诺帮她寻找妹妹的“仪心师太”,把我抓做救命稻草。
苦命的女子!夫君亡故之后,他们母子三人在京城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她卖身到烟花之地,为了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儿。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年老色衰的她再也没有本钱可以招揽客人,便被老鸨赶了出来。两个孩儿气不过,想去找老鸨据理力争,讨回些银两,却被老鸨养得护院打了个七零八落。她心里呕着一口气,多年来的堆积的恶疾终于爆发,一病不起。我不能理解她所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伤痛,只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一定是如人间炼狱般的苦难。我想要帮她,想要拯救她,因为她是我的亲人。
找了大夫来给她诊视,也终于使得她多年来咳嗽的顽疾得到好转。又怕继宗继祖那两个莽撞少年荒废了时光,便请了师父来教他们两个一些武功。
有时候,我多想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的亲人!但是我还是没能说出口。
如果当初我知道姐姐一心只为报仇而活,想要让她两个孩儿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还会一如既往地救她么?
我喜欢柳儿,喜欢这个活泼泼的小公主,喜欢她笑起来明朗的样子。
我也早就知晓继宗和柳儿的关系,我想要挑明,却始终没有做。因为我相信继宗对柳儿的感情是真的,我相信他们的情感可以超越仇恨。
负了云儿,因为我不是心仪师太,我是凡人仪心,我想要保护姐姐,想要用尽自己全部去圆她复仇的心愿。
我不想指责云儿,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俗话说忠孝两全,一边是姐姐,一边是云儿,我不想抉择。
姐姐,她受得苦难太多了,卖身为奴,夫君早亡,沦落,绝望。
忘记,唯有忘记,才能让所有的仇恨烟消云散。
我感激云儿,即使在失去了柳儿之后,她还是放过了我的姐姐,她仍然有着这世上最宽阔的胸襟。
姐姐,带你的继祖远走他乡吧!相依为命不是苦难,而是希望。我看着姐姐和继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何必相认呢?即使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相识过了足矣,我会永远为他们祈福。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下一世我们又在何处呢?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有叶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PS:此篇番外特别鸣谢我的宝儿心仪童鞋。(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