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为仰面靠在一张竹椅上，现在的局势已经非他所能控制，杨兵事件，已经彻底击败了他。杨毅公开接受采访时说的几个问题，其实还需调查，可是，上级领导，没有再等下去的意思，他被停职反省，连二处的正处也受到牵连。二处所有领导，降一级用，一把手是空降的一名省厅干部。

同阵营的一个李姓科长，每天下班，都过来通报一些情况，“耿处，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又把老韩审了一遍，没在局里，就在机械厂不远的七大街派出所，没用外人，都是我带去的老侦查员。”“以后别叫我耿处，我不是处长了，还是叫耿哥比较好，审的结果怎么样？”“这家伙说的能对上，不过答得太顺，似乎有人教过他。”“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和老婆的关系确实不好，所以他常常出门喝酒，深夜才回，日子久了，他老婆也厌烦，于是和娘家姐姐一起去广东弄个餐馆，现在好些没有正当工作的人，都喜欢去广东打工，听说比国营的职工收入还高。”“别扯远了，那些个体户哪有保障，哪能和国营单位比。”

“耿哥说的是，他老婆离开以后，说现在去南方的人都很穷，饭馆生意不好，也就没往家寄钱。老韩便又找了个女友，解决个人问题，虽然这两口子过成这样，对孩子还是有感情，老韩为了隐瞒孩子有癫痫的疾病，即便邻居们说他戴了绿帽子，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不辩解，只求让小孩上一个压力小些的学校。”

“所以他就不说实话，把我们公安陷在火坑里？你这样，反正我们已经被他害了，你去找找上次那个记者，让他去学校制造声势，就说癫痫发作的孩子，破坏力惊人，而且精神病伤人也不犯法。”“明白，哪能让他全身而退，咬我们一口，怎么也得咯掉他几颗牙。”

神仙打架，殃及池鱼，韩觉还没到上学的岁数，就已经成了“名人”，有时候他在姥爷家呆腻了出去玩，无论他靠近谁家的孩子，那个小孩马上

飞奔着离开，就好像他会随时咬人一样。这本是公安对老韩的回礼，他们哪知这种惩罚，老韩看在眼里，爽在心里，“贱人带来的小杂毛，知道难受了吧，被人家当成怪物，是不是很过瘾？”

天气慢慢热起来，他姥爷所在的城关镇，白日里路上都见不到什么人，也许都去田里干活了，也许是阳光有些毒辣，都不想出门。韩觉在人迹稀少的泥地上玩耍，反而更自在，这天，他正在一条沟渠旁用竹棍挖泥玩，一抬头，看到一个外乡人。

那个外乡人穿着一件长袖衬衫，看到韩觉，停住脚步，“小娃娃，这么大太阳，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他见韩觉没反应，又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卖酒的地方？老汉我要去买壶酒。”韩觉爬上大路，一伸手，接过老人的酒壶，转身跑开。

回到家，姥爷不在，姥姥见到他又开始嘀咕，“小混蛋，又跑到哪里去啦，怎么不在家学编筐，老话说得好，上天饿不死手艺人。诶，你又去哪？”韩觉跑进姥爷房间，从衣裳里取出藏着的酒壶，再把姥爷床下的酒坛打开，灌了满满一壶酒。

用绳子把酒壶坠到院子外面，再起身跑出门，身后又传来姥姥的骂声，当他跑到外乡人面前的时候，韩觉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他把酒壶递给老人，便欲转身离开。老人打开盖子，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小娃娃等等，老汉我欠你一份人情，你且随我过来。”

韩觉也没什么事，连一个玩伴也没有，他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便跟着老人钻入路旁的树丛。外乡人找了个宽敞些的树荫，示意韩觉坐下，“娃娃，老汉知道你的情况，只说一遍给你听，你仔细记好，以后我们不会再见，望你好自为之。”

从来没有人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过话，韩觉舔了舔嘴唇，竖起耳朵聆听，“你前世不知做了什么，竟然能做噩运使者，什么叫噩运使者老夫也不解释啦，你只需要记住，如果你做过噩梦，第二天有人

欺负你，只要你在癫痫时盯住他的眼睛，就能把噩梦里的噩运烙在他的身上。”

“只能第二天吗？盯住谁的眼睛？”“只能第二天，噩梦对别人来说都是假的，对你这个噩梦使者，实际上是真的，如果第二天你还没有将他印在别人身上，第三天就会降临在你自己身上。当然，你是地狱的官员，死不了，这其实正是这个差事的可怕之处。”看韩觉还在发蒙，外乡人又问，“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我也扛不住。”

才六岁的韩觉哪能一下明白这么多？他努力地记下这些东西，再抬头时，那个老人已经无影无踪。孩子就是单纯，直到此刻，他才发觉，闹得沸沸扬扬的杨兵事件，似乎与自己有关？自己确实在搬家前一天晚上做过噩梦，可是过了这么久，内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噩梦使者？

当天晚上，韩觉做梦了，出现在一座高山之巅，四面漂浮着仅到成人腰部的浓雾，成人的腰部，便是韩觉的胸口，黑漆漆的夜里，站在齐胸的浓雾中，真是一个做噩梦的好场景。韩觉一面希望不要从浓雾里钻出什么妖怪，一面又期待噩梦达成，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反而忘了害怕。

地面升起了什么东西，冒着蓝色光芒，那些飘荡的雾气，竟然慢慢散去，一个长发男子，走了过来，三步，两步，一步，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良久，长发男子发话，“小子，前世的东西你全忘了吧？”然后他自嘲地笑笑，“菩萨令，噩梦使者韩觉，前世恶贯满盈，虽最后得到大功绩，奈何果报之数，并无善恶抵消只说，你的刑罚，从阳世十八岁开始。”

韩觉哪里听得懂这些？他瞪着迷离的双眼，大声问道，“你认识那个老爷爷吗？就是白天告诉我好多事情那个？”没有回音，韩觉又问，“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能不能说些我懂的？”周围的蓝色光线开始隐退，一个远去的声音响起，“十八岁时，你将变为噩梦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