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终于到了爷爷家,简芐长松了口气,卷起疲倦的眼皮窝在良玉青怀里。
没一会儿,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吵醒简芐的困意,她没睁开眼睛,紧接着,一声沧桑陌生的老人嗓音响起,“到家了啊,娃儿,娃儿这是睡了?是不是累了?”
良玉青轻拍几下女儿的背部,声音急切道,“小孩子就是容易困,爸,你怎么站门口,这风大,快进去吧。”
“没事没事,娃儿我来抱吧。”装睡的简芐一愣,眼皮忍不住颤抖,爷爷要抱她?
来不及反应,简芐就撞入一个硬邦邦生冷的怀抱,一瞬间的不习惯不免使双手条件反射扯住了衣服。
“哎呦!爷爷不好,吵醒娃儿了!”
听着哄人的逗趣话,简芐装不去了,故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张笑得看不见眼睛的脸,和她在看过的所有老人一样,历经岁月腐蚀的一条条皱纹,还有一丝难言的慈祥温柔。
“我是爷爷,叫爷爷,爷爷……”简爷爷哄说。
前世听妈妈说,爷爷重男轻女,对只见过他的孙辈堂姐不冷不热,从未抱过堂姐,反倒对别家的孙子亲热,所以她对未谋面过的爷爷无感,现在看来,全然不是。
简芐鼻子一酸,蠕动干巴巴的嘴唇,“爷……”音一蹦出来,眼泪也要跟着飘出来,她紧忙闭上眼睛,为了避免被发现异样,憋着气打了一个哈欠。
“爸,卡卡是困了,还是我来抱吧,都四岁了,有点重。”良玉青不舍老人家辛苦,作势要重新把女儿抱过来。
谁知让简爷爷躲了过去,“我来我来,别看我年纪大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简建山去哪了,怎么不过来!”
“车坏在村头了,他在修,怕您等急了,我带着孩子就先过来了。”
“一年到头都不知道来看看我这遭老头,这娃儿都四岁了,我才见过几面!”
“是我们不好,这不,把孩子带过来了吗。”
……
良玉青讨好,简爷爷虎脸,两人一句搭着一句进屋,简芐真的困意上头了,脑子浆糊绞在一起一般,翻起一些似梦非梦的记忆。
梦里的简芐没有爷爷,没有爸妈,没有自由,被囚禁在一栋房子里,在阳光明媚的一天,纵身一跃自己的生命结束了。
“简芐!简芐!!”
她看见双眼赤红的白锦河,撕心裂肺的呐喊,然而一切都迟了,迟了……
简芐被一阵呜呜咽咽锁呐声给抽出梦里,这年代的房子不存在什么隔音,时不时传出哭天喊地的泣声。
是谁家的人没了?听声应该就是附近。
爸妈也不在,是去附近办丧事那家去了吧,村里就是这样,谁家有大事,邻里邻居都会帮衬点。
简芐想再睡是不可能的了,翻身坐了起来,拉了下床边的灯绳,先是扒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看不出来是几点了,然后转着脑袋细细打量起屋子,坑坑洼洼的水泥地,灰泥墙,木桌子,木头桩子,还是那时候的模样。
估计老天爷觉得简芐命不该绝,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所以,她回到了四岁,是提早的三年的四岁,上世她是九七年出生,这世她却是九四年,爷爷是在九八年去世的,而这世爷爷还在。
听妈妈说过,爷爷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家里虽说穷,简爷爷却知道只有读书才有好出路,砸锅卖铁供养两个儿子上大学,最终大儿子成了一方知名律师,小儿子经商,也就是简建山,她的爸爸。
与上世浑然不同的人生轨迹,简芐多少有些茫然。
不过,她的性子一向随遇而安,既然重活了,就好好活着,远离那些人,那些事,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吧。
简芐长呼口浊气,觉得口渴,凭着记忆摸去客厅喝水,没有冷水了,只得从保温瓶里倒一杯热水冷下。
正趴桌子上等着,“吱呀”门开了,简芐下意识看过去,这一看差点把魂吓了出来,门口站小男孩头戴白布,身披白麻衣,脸色比白衣还惨白,十分渗人,隔壁哀乐越来越大,就像踏黑来的鬼魂。
“卡卡,你……”
良玉青刚出声,简芐如惊弓之鸟,打翻了开水,惨叫,“啊!”
保温瓶的水要是放久了,温度自是不会高到哪里去,偏偏是简爷爷一个多小时前烧开的水,简爷爷刚烧好水,好友家就传来噩耗,急急忙忙就赶了过去,忘记给杯子里留下温水。
这才让简芐烫了一身,特别是肚子上,红得惊人,小孩子肌肤本就嫩,灯光照射下仿佛隐隐冒热气,触目惊心。
看得良玉青直揪心,抱着简芐在水龙头的冷水下猛冲。
马上要进秋了,已经转凉,又冷又疼的滋味折磨,简芐眼泪直掉,她上世也被水烫过一次,不同的是,前生是她自己不懂事,现在却是被吓的。
“都是妈妈不好,冲冲就不疼了,不疼了。”良玉青一边哄着,一边简芐的眼泪,自责不已。
简芐小手抓着良玉青的手臂,硬憋下眼泪,忍着痛感,欲安抚说:“妈妈,我……”
良玉青以为简芐是疼得不行了,也红了眼眶,“再忍忍,马上就好,妈妈带你去上药。”
记不清有多久没听到这般关心的话了,简芐哭得更凶,反正她才四岁,索性就重当一回孩子。
良玉青见烫伤消退些,皮肤发青了,连忙关了水,抱着简芐进房间,用棉被给裹起来,就要去找药膏。
这时,被遗忘了的小男孩却递上几瓶药,良玉青一愣,才发觉自己把这孩子给忘了。
良玉青顾不上那么多了,娘的心都是偏在自己孩儿身上,她接过药,匆匆说:“小河,妹妹受伤了,阿姨先照顾她,你先在一旁等等阿姨。”就转身给简芐擦药。
小男孩似乎不在意,一声不吭在边上站着,漆黑无神的眼睛盯着简芐看,暗黄的灯下,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甚是瘆人。
简芐不经意撞了一眼,生生打了个冷颤,分不清是药冷,还是人吓,时不时冲击大脑的都痛感让她没那心思去深究,甚至连那抹熟悉感都给忘脑后了。
折腾了大半夜,简芐在良玉青哄声下睡着了。
良玉青这才想起白锦河,一脸歉意,“小河,今晚跟妹妹睡好不好。”
白锦河垂着脑袋,不吭声。
良玉青看着他,叹口气,再看了看手里的药,为这孩子的遭遇和懂事心疼,翻出了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在简芐边上,随即拍了拍白锦河的小肩膀,“家里的事有大人处理,你好好睡一觉,不管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
白锦河点头,穿了外衣,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笔直躺着闭上眼睛,僵硬得像条干鱼,良玉青看了,连叹了几口气。
这么小的孩子,一家子都没了,以后可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