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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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传出哔哔啵啵的炒菜声。

邹老太忙得不亦乐乎。

香菇肉丝,是孙女的最爱。

这也是她的拿手好菜。

将香菇均匀切成块,再把猪肉切成块,分开洗干净。

剥几瓣蒜,再洗几根小葱。

食材准备好,开火,将锅烧汤,浇上油。

油爆香后,再放一些拌碎的辣椒。

辣椒被炸得红利发黑,赶紧把肉丝倒进锅里。

肉丝炒到六分熟,再把香菇倒进锅里。

佐料一一按分量放进去。

不用等多久,菜便会变得香喷喷的,熟得差不多了。

关火,把菜扒进碟子里。

这个时候,电饭煲里煮的米饭也该好了。

再用两个小碗盛饭。

这就是这一老一少的一顿饭。

简单,温馨,两个人吃得饱,也能吃出家的味道。

也许,这也是周倩留恋奶奶家的理由。

在她的那个家里,几乎没有一丝烟火气。

饭菜大多是从外面买来的。

要不,也是出去吃。

这样的生活,饭食倒是好一些,却失去了家的乐趣。

连吃饭都要去买,这哪里还像个家?

爸爸不会做饭,妈妈不想做饭,她也没法做饭。

虽然家是她身心的寄居之地,却是她的父母的一个宾馆房间一样的地方。

上班之前,有个整理衣装的地方,下班之后,有个睡觉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家,仅此而已。

而在奶奶的家里却不同。

在这里可以吃到奶奶炒的一手好菜,也可以跟奶奶闲谈。

看起来简简单单,却能在心里滋生出温暖。

就算不在这个家里,也能想到,那是安全又温暖的归宿,是自己想要回去的地方。

周倩也许还不懂这些道理,但她确实能够感受到什么是她想要的,什么是她不想要却得不到的。

还有,她也能够感受到什么是她想要又能得到的。

一个孩子的世界没有什么复杂的,她想要的也是很简单的,而她能够得到,却是来之不易的。

饭菜做好,端上了老旧的餐桌。

周倩跑了过去,准备吃饭。

邹老太将盛好的一碗饭给了她。

她拿起摆在碟子上的筷子,夹了一些香菇肉丝,吃了起来。

吃得她食欲大振,满嘴喷香。

“慢点儿吃,没有人跟你抢。”

“奶奶做的饭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些,菜的份量足,够你吃个饱的。”

“嗯。奶奶做的米饭也香。”

“米饭是电饭煲煮出来的,与奶奶的手艺可没有多大关系。”

“哪会没有没有啊?电饭煲的锅要放多少米,再添多少水,都是有量的,哪一样少了,哪一样多了,都吃不到香的味道,只有都把握好了,才能这么香。”

“小丫头,嘴还真甜。”

“实话实话嘛。”

“好了,不要多说了,赶紧吃饭。”

“你瞧你,我吃饭速度变慢了,你又催我了……”

“……”

邹老太看着她,一脸的慈祥和关爱。

也许,她现在依然知道,自己是在梦境里。

能够梦到自己的孙女,对她来说,是一件来之不易,自己又必须珍惜的事。

尽管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依然要让自己做得最好。

能够给孙女的爱,她会一分不留地送出去。

可她能给孙女的,也不过是一顿好饭,几句关心的话。

她也想把别的给她,但她什么也没有,没法给她。

这样也好,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也轻轻松松,快快乐乐,所有的深情表达的方式也不会那么沉重。

仿佛孙女依然还在自己的身边。

仿佛一切都没有失去,自己依然拥有着那一份带着悲伤的幸福。

看着孙女吃饭的样子,她的眼睛湿润了。

而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也尽量表现出幸福的样子。

那么来之不易的东西,不能因为她的一时情绪失控,让梦境消失,让这一切突然不复存在。

苏彻和melinda看着这一对祖孙,心里也不是滋味。

“阿姐,我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为什么?”

“她们的见面是那么来之不易,我不想打扰。”

“我们不会打扰她们的,我们现在都是在梦境里,而且她们看不到我们。”

“可是,我的心里……有些不好受。”

“哦?”

“其实,我也想有人疼,有人爱,得到亲人的关心和呵护。”

“我不是一直都很照顾你吗?”

“那不一样。我把你当成姐姐,而我想要的是一个爸爸,或者是一个妈妈,或者如周倩一样,是一个奶奶。”

“……”

melinda不知说什么好了。

苏彻和苏慕哲是一块长大的兄弟。

他们很早便没有了父母,兄弟俩相依为命,辛酸苦辣尝遍,活到了现在。

而他们似乎又不是还活着……

一个被困境梦境里,没法脱身,一个肉身维持着基本的生命功能,思想意识却回不去了。

两个人的人生都走向了前途生死难卜的悲剧。

真是一对苦命的兄弟。

他们很小便学会了独立,在苦难的日子里学会了坚强。

没有人关爱他们,他们就彼此依靠,相互取暖。

他们也需要长辈们对他们的呵护。

他们也希望想别的孩子一样,可以任性地撒娇,成为被宠溺的孩子,变得脆弱一些,只为得到别人的保护。

可是,他们不能。

所以,他们的内心都是倔强而痛苦的。

“阿姐应该是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下长大的吧?”

“嗯,我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

“有父母,小时候的你是一个很被宠爱的乖宝宝吧?”

“嗯,我又是那么聪明,他们都把我捧在手上,怕我有任何闪失。”

“阿姐,你的命真好。”

“……”

“如果你能把自己一半的幸福分给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阿彻,不要多想了。有些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有些拥有,其实也伴随着某种失去……”

“好吧,我们继续看这一对祖孙在幸福的氛围内做出的一举一动吧。”

“接下来,我要你看的,也许是你不想看的。”

“哦?”

“我们来到这里,是寻找某些问题的答案的,不是吗?”

“是啊。”

“所以,梦境之中的周倩,要问一些咱们想知道的话了。”

“现在吗?”

“嗯。”

苏彻看着吃着饭的那祖孙俩,等待着接下来的那一串想要听到的对话。

果不其然……

吃得差不多的周倩,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奶奶,你也吃饭啊,别只是看着我吃,你也吃……”

周倩夹了几筷子的菜,放在了邹老太没有吃下多少米饭的碗里。

“奶奶在吃呢,你不要管奶奶。”

邹老太没有阻止她的举动,为孙女有如此孝心而感动。

“奶奶,有些事我想问你。”

“有什么事要问我的?”

“别的孩子,父母都是疼爱他们的,而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待我那么差?”

“……”

这么一句问话,让邹老太吃了一惊。

她干咳了几声,然后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现在你不知道,但长大后,你就自然知道了。”

“你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我不想……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我也不想现在就告诉你。”

“我模糊地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是非常疼爱我的……他们后来为什么又变了,不疼爱我了?”

“哎,那是因为他们过不下去了。”

“为什么呢?”

“你不是他们的……不是你的不是,而是他们的不对,把日子过成那样,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家。”

“我不懂……”

“你的爸爸因为某个原因,开始意志消沉,对这个家很是失望,而你的妈妈一开始逆来顺受,后来实在没法忍受了,就也跟着你的爸爸一样,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找了一份工作,去上班,对这个家的感情也渐渐变淡了。”

“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应该顾忌我的感受吧?”

“在他们看来,就是因为你,他们才……哎,不说了,吃饭吃饭,倩倩,饭都快凉了。”

“奶奶,我总是感觉自己在那个家里是多余的,他们不像别的父母那样爱我,不仅如此,还冷落我。”

“倩倩不要多想,那里……那里始终都是你的家。”

“奶奶,我不想跟他们在一起了,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傻孩子,不要说这种胡话,我一个老婆子,照顾不好你。”

“可是,你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呀,比在那个家里,我感觉这里更像是一个家。”

邹老太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地流了下来。

一个孩子真心的话,毫无遮掩地诉说给了她,她就算不能接受,也能感觉到孩子的烦恼和痛苦。

那个家……确实已经不成样子了。

那一对夫妻的矛盾,已经害死了坐在自己旁边,跟自己吃着饭的孩子。

如果不是在梦中,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孙女了。

她已经失去了这个她又疼又爱的孙女……

周倩坐在了邹老太的身边,用袖子帮助她揩了揩眼泪。

邹老太把她抱在了怀里,心里更不是滋味。

“奶奶,我的爸爸妈妈是在什么时候关系开始变得恶化的呢?”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想知道,我出生之后,他们疼了我多久。”

“你两岁的时候,不幸撞了车,失血过多……之后,你的爸爸就对你冷淡了。”

“那我的妈妈呢?”

“你的妈妈应该是在你三岁多一些的时候吧,我想,你多少是有一些记忆的。”

“那个时候我没有太多的印象,感觉是太久远的事儿了。”

“有一次,你的爸爸忽然从家里消失了,大半个月没有回来,回来后,像是跟你妈妈说了一些什么事,你的妈妈意志消沉了一两个月,之后,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哦?爸爸干什么去了呢?”

“不知道。不过,那一段时间,他们的变化也特别明显,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开始吵闹,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开始冲撞,于是,他们吵架成了家常便饭。”

“我听说,你当时是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后来你才搬走,你是在那个时候搬走的吗?”

“不是,要提前一些。是在你的爸爸对你的态度开始变冷淡之后。”

“他们不想让你看到他们的不幸福吧?”

“也许是吧,当时我想把你也带走,但是,他们不让。”

“是我的爸爸不让,还是我的妈妈?”

“是你的爸爸。”

“哦,对了,我的妈妈意志消沉之后,是不是也对我的态度变了。”

“是啊。她对你也没有了多少母爱,每天看见你,总怪你是一个拖油瓶。”

“看来,在那个家里,我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邹老太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改口宽慰道:“倩倩,你不要多想。”

“也许,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一直都不是这么想的。你是我的乖孙女,没有你,我的生活也没滋没味。”

“是的,只有奶奶最疼我了。”

“你一直都是奶奶的好孙女。”

“奶奶,我爱你,长大了以后,我一定孝顺你,给你买很多好吃的,每天陪着你,让你开心……”

邹老太听得心都碎了。

“阿彻,咱们走吧。”

“咱们不需要再呆下去了吗?”

“没有必要了。”

“你知道心中的那些问题的答案了?”

“还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走呢?”

“那些问题的答案,邹老太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哦?为什么?”

“周倩三岁多一些的时候,宋晓雯意志消沉了一两个月,之后她对那个家的态度就变了。”

“嗯,是这样的。”

“在此之前,周天振消失了大半个月。”

“邹老太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宋晓雯的意志消沉,很有可能与周天振在那一段时间的消失有关。”

“你要沿着这一条线查下去?”

“是的,这是一个非常可靠的线索。”

“你要怎么查?”

“先找到郭诚艺这个人。”

“为什么要找他呢?”

“因为我总感觉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宋晓雯跟他私奔又回来之后,不是离开了他吗?在邹老太的回忆里,他也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只是片面的猜测。”

“为什么这么怀疑?”

“邹老太是在周天振知道周倩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之后不久,便搬离了那个家的,也就是说,那个家在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她只能耳闻,不能亲身经历。“

“难道郭诚艺又出现在了他们的生活里,纠缠着宋晓雯吗?”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得让罗峰去调查。”

苏彻若有所思。

melinda拉住他的手,准备带他离开。

“阿姐,这个梦境什么时候会消失?”

“也许很快,不过,我也希望它能延长,好让邹老太的心理能够得到一些慰藉。”

“你不会破坏这个梦境吧?”

“不会的。我不会做那种招人嫌的事。”

“那好,咱们离开吧,给她们祖孙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让邹老太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美好的时刻。”

“嗯,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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