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三年二月,李政下旨征讨楼兰,封元秋为征西将军,领五万西疆军,旨意下达平阳城即可出军。
那日朝堂上,李维克上奏,楼兰意欲攻我大周,贼心不死,应当予以天罚,远征楼兰,扬大周国威。董辙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此时也难以平静,因为这本是他要上奏的内容,李维克先声夺人,不知目的何在。楚泰写了一封军报上呈朝廷,另写一封信寄给董辙。
军权之争不知何时结束,楚泰这是要尽快确立西疆军掌权的候选人,有意栽培元秋,送一场国战让其以军功立足于世。董辙与众人思考再三,决定答应楚泰。
北疆大将军江明月,坐镇北境,威名远扬,十年之内不可调任,大周需要他时时刻刻盯住宁国,震慑北方;南疆大将军徐虎年老体弱,一年之内便会退下,南疆军营中已经遍布当年楚王府的人,谁去当这个南疆大将军已经不再重要;而东疆久无战事,未立大将军,只有州府战兵,足以维持百姓安乐。
唯有西疆军状况频发,近年的战事都在西疆发生。而李维克之子李晨昊死在了星县,让西疆北营内有意投靠李维克的参将们心生胆怯,不敢轻动,只有一个白真真在明面上与宋恒相争。董辙看中西疆大有可为,决定在朝堂上放手一搏。
再说楚泰现在还没退,是当朝国公、柱国,坐拥南越,大权在握,卖一个人情给他,董辙只有赚,不会亏。
大周民富国强,一场战事连国库十分之一都耗费不了,为什么不打?
然而这场战事成了李维克所提,知道内情的人惊愕不已,董阁老怎么和他联手了。
李政居高临下,坐在皇位之上盛气凌人地看着诸臣,经过三年朝政的洗礼,身上的气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他相信自己已经成为真正的皇帝、大周的天子。
他坚信嘉乐会比天启更伟大,更辉煌。
李维克的话暗合李政心意,征服一个国家,这是先帝都未曾完成的壮举。在嘉乐年,短短三年大周就已经征服了桑南国,如果再打下一个楼兰,大周的疆域将再广阔几分。
先帝,先帝干过什么,先帝只不过拿回了本来就属于的土地。他李政要做除了太祖皇帝之外大周史上最值得史官夸赞的皇帝,让他的名字与年号流传万世,供大周皇室后世子孙日日瞻仰。
于是李政甚至没有过问朝臣的意见,即可下旨远征楼兰。
下朝之后,李维克回到府上,老管家递给他一封信件。
信是无言的首领祝恒远从星县所寄,信中写的是调查元秋的状况。
祝恒借了运粮兵的身份进入过北营,询问了很多战兵当日星县破城的情况,无一不对元秋敬佩有加,关于李晨昊的遭遇他们大多已经遗忘。祝恒就算提起李晨昊,战兵对李晨昊的评价不外乎就是一句:他死了还要骗一个侯爵,可笑。
李晨昊是祝恒的少主,祝恒对他宠爱有加,没想到少主死了以后竟被如此污蔑。当他以闲聊的形式说起,提出一个观点: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是元秋杀了李晨昊。
战兵闻之变色,更有甚者拔刀相向,让祝恒不要污蔑元秋将军清名,李晨昊何德何能让元将军处心积虑地去杀他。
北营之行没能调查出什么结果,但并不能抑制他想杀元秋的心情。祝恒雇了崔九岁去杀元秋,自己来到了星县,费尽脑筋找到了当日在场的桑南人,那日大部分在场的桑南人已经死了,现在剩下每日在城墙之下砌砖刮瓦。可那些桑南人不敢说一句话,祝恒威逼利诱、软硬皆施,那些桑南人也只跪下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祝恒写了信寄给李维克,如实禀告,同时言明年前已经雇了江湖第一杀手崔九岁去刺杀元秋。
李维克拿着信件,瞠然自失。
“许伯,让祝恒回来吧。”
每次李维克独自坐在书房,老管家于心不忍,李维克本就只有一个子嗣,夫人又体弱,这个家全靠李维克独自支撑。
老管家拭去眼泪,哽咽道:“就这样回来了么?”
李维克说道:“天意罢了。”
老管家恭敬道:“是,我这就去办。”
留下李维克一人在书房,背影苍老。
长安的**招闻名天下,歌女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舞女舞态生风,招蜂引蝶。鸿胪寺卿尹云汉今日在此宴请礼部侍郎谢言。鸿胪寺主掌民族事务、外事接待,政令仰承礼部。
天启十四年,董辙担任那届科举的主考官,尹云汉中进士,拜董辙为恩师。谢言是天启十七年的状元郎,西疆军主簿司马洪与他曾在奉天殿上辩法,先帝原意拟司马洪为榜首,可司马洪自退一步,让谢言夺了头筹。
一个鸿胪寺卿,一个礼部侍郎,皆是正三品官员。可是谢言是礼部的正三品,下管鸿胪寺。担任鸿胪寺卿,也就是鸿胪寺最高长官的尹云汉,却要受谢言掣制,正正经经的上下级关系。两人视彼此为好友,就算谢言近年与李维克走得很近,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谢言的妻子是草原姑娘,尹云汉今日便点了胡舞。
一舞献罢,尹云汉为谢言斟一杯酒,笑道:“谢大人,今日朝堂之上为何一言不发?”
谢言说道:“李大人亲自开口了,还需要我说什么,倒是董阁老今日一言不发,让人奇怪。”
尹云汉为谢言斟完了酒,举起酒壶饮下几口,说道:“征战楼兰,恩师本就早有想法,与李大人所见略同。两位大人心有灵犀,让人惊叹。”
谢言不爱喝酒,可尹云汉每次都会为他斟上一杯,谢言看着胡女妖娆舞姿,说道:“今日尹兄不太对劲,平时请我一聚最多找个小破酒楼草草了事,今天怎么舍得来这挥金如土的**招?”
尹云汉似笑非笑说道:“因为我怕今日是你我最后一聚了,从今往后,我俩恩断义绝。”
谢言惊道:“尹兄何出此言?”
尹云汉正色道:“你我皆是大周臣子,就算政见不同,也不该欺君罔上,危害社稷,可是谢言谢大人已经迈出了那条线,你让我如何与你平安相处!”说完勐地将酒壶扔在地上,惊得跳舞的胡女逃出此间。
谢言震怒,拍桉而起:“尹云汉,我劝你谨言慎行,我谢某人何时做过附逆之事,我清白名声容不得你半点污蔑!”
尹云汉脸上也升起怒意,喊道:“我污蔑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张纸上的章是谁的!”从怀中取出一张残缺的文碟丢在桌上。
谢言拾起文碟,上面的文字残缺不全,唯有下方的印章清晰可见,盖的正是他的印章。
“看样式是通关文碟,为何会有我的印章?”
尹云汉道:“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谢言斥道:“你把话讲清楚,如果真是我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我自会引咎辞官,可你若是你凭空捏造,别怪我明天上朝参你一本!”
尹云汉厉声道:“巴利尔祸乱昆城的事我想你肯定有所耳闻,这是他入大周直通到昆城所用的通关文碟,上面盖的却是你的印章,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谢言脸色大变,眼睛都快怼到文碟纸上了,愤愤地说道:“印章的确是我的印章,但我绝对没有在这份文书上盖过章,经我手的所有文书礼部之中皆有存桉,你如果不信可随我去礼部证实。”
尹云汉盯着谢言说道:“如果真去了礼部,不论是不是你盖的章,尚书大人先把你下了大狱!谁还会听你狡辩?”
谢言神情阴晴不定,想来想去,觉得尹云汉所言非虚,此事涉嫌通敌叛国,严刑拷打是少不了的,最后就算证明了他的清白,重见天日之时怕已不是完身。尹云汉没有直接上报而是先来找他,已经是做了极大的人情了。
他缓缓坐下,说道:“尹兄,你的好意我明白了。但我发誓,这份通关文牒绝对没有经过我手,一定是有人故意牵连于我。”
尹云汉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你的品行,只是这铁证如山,你让我如何信你。”
谢言道:“这事儿尹兄是从何得知的,知道此事的人还有谁?”
尹云汉说道:“昆城的新任县令郭宇是我同乡,此物是在巴利尔住过地方找到的,他只知印章是礼部所绶,不知道具体是经谁之手,托人把它交给我,让我识别。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的印章,目前只我一人知晓而已。”
谢言舒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如此甚好,尹兄大恩,无以为报。”
尹云汉说道:“我不用你报恩,我只要你证明自己的清白。”
谢言起身,拿着残损的文碟说道:“容我将其带走,我需要借此物好好调查。”
尹云汉未动,说道:“请便。”
谢言快步走出**招。
次日,尹府仆人发现尹云汉死于卧室,死因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