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韩石全身打满了纱布,上半身只有头没有包裹住,还能够正常呼吸。
于钩一早就跑去官府报官,刺客尸体被衙役抬走,四人还被叫去官府问话。由于元秋是战兵,还是个将军,桉宗在记录备桉过后会移交给平阳城。
元秋带着韩石从医馆回来,于钩和崔老三从官府回到客栈。
回到客栈,崔老三怒气冲冲道:“你还我五两白银!”
于钩同样怒气冲冲,冲着崔老三说道:“还你五两干什么,钱是我出的。”
元秋为了平息这两位的怒火,立刻取出五两白银交给他们,这钱确实应该由他来付。
他看了看兜里,已经不剩几文钱了。
这边刚刚摆平,客栈老板来到房间说什么也不让他们四个人待下去了,他就指着这间客栈活呢,万一他们住在这之后又有打斗,客栈能住人的房间就又少一个,修理的时间也是营业成本。
四人被赶出客栈,元秋问道:“戚老将军叫你们来到底是干嘛的,事先说明,我是不会把你们带进北营的家属区。”
于钩:“戚老将军让我待在平阳城,说你初来乍到没有个熟人,我在的话你要做什么事有个照应。”
元秋:“不是我不相信你,总得拿出证据吧。”
于钩哗地一声扯掉衣服,露出后背,背上满是箭创的伤疤,说:“当年我为戚老将军举大纛,他遭围攻、腹背受敌,是我为他挡下敌人的箭失。”穿上衣服,对元秋小声地说道:“戚老将军让我记住一句话,就能让你相信我。”
元秋问是什么话。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留风尘。”
于钩说的正是他写的字帖。
元秋动容,说道:“戚老将军真是对我情深义重啊。”
“那就多谢于大哥和崔老三了。”
崔老三拱着鼻子,脸色闷闷不乐的表情:“怎么他就是于大哥,到我这变崔老三了。”
元秋右手搭在崔老三肩上,轻松地说道:“崔老三显得你我亲近嘛。”
崔老三躲开他的手,连说去去去,谁要给你亲近。
想起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元秋对他们说道:“二位,我现在去找县内的铁匠作坊,就不多留了,我们平阳城再见。”
于钩点头,说声也好,转身离去。
“于大哥等一下。”
听见元秋的挽留,于钩与崔老三回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元秋手捏了捏鼻子说道:“那个,我在平阳城有一位友人,是个姑娘,现在住在平阳城白琴街三号屋。两位如果愿意,还请帮忙照看一二。”
崔老三作恍然大悟状:“噢,原来元将军也有红颜知己啊。”
于钩:“好,我们会暗中保护的。”
“告辞。”
“告辞。”
元秋与韩石沿路打听,铁匠作坊没找到,倒是元秋吃了一路小吃,他一边吃一边在韩石面前晃圈,欺负韩石缠满纱布,只能看不能吃。
岚海县之所以叫做岚海,当然是因为确确实实有岚海的存在。但岚海其实不是海,确切地来说应该是河。
找了大半日都没有找到铁匠作坊,元秋叹气,早知道把司马洪带来了,那家伙可是活地图。
不过既然找不到,趁着天还没有黑,元秋决定带着韩石去看看岚海。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岚海岸边游人众多,有人坐地而席,一觞一咏;有人弈棋,眼睛死死盯住对方的白旗,生怕对方悔棋;雅致的士族子弟站在杨柳树下着手丹青。
然而元秋并没有关心这群闲人,一眼看见岚海东方某条支流尽头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大叔坐在那发呆。元秋果断上前,因为在大周,乞丐实在太少了。一个人如果家中出了什么变故,贫穷到了极点。如果他在大周,那么便不用担心生存问题,各县官府会在城中设置一个救助点,每日定时发放一晚肉糜粥,大周煮的粥可不是像桑南给百姓发的那种没有米的汤,一碗不够那就再来一碗,直到见了锅底,盛无可盛。
元秋离那名落魄大叔越来越近,注意到他的身后竟然有一个洞穴。
“大叔,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千万别想不开啊。”
大叔怒目而视:“你才出事了!大爷我只是坐这歇凉,碍你事了吗!”
韩石挺身而出说道:“不准说我大哥!”
大叔一看韩石是个桑南人,耻笑道:“哟,这怎么有个桑南人,桑南都亡国啦快回去看看吧。”
“你!”
元秋拦住韩石,说道:“大叔息怒,刚刚多有得罪,只是看你衣衫破烂,以为是有什么难处才上前询问,既然无事那我等离开就是。”
大叔压根不看两人:“知道那就走吧。”
韩石愤愤不平地问道:“为什么就这么算了,明明大哥是出于好心才去问他的。”
元秋平静地说道:“如果我和他一样是普通百姓,肯定是忍不下这口气的。但我是大周战兵,职责就是保护大周人,对外要狠,对自己人就不能耍那股劲儿了。”
正要走远,元秋忽然听见洞穴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住脚步确认是打铁声,又折返回去。
大叔看元秋二人就要进入洞穴,拦下二人说道:“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大周官方指定的西疆军器监,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拦下二人的大手看起来孔武有力,手掌上有着肉眼可见的厚重老茧。元秋兴奋不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问道:
“这么说你是军器监的负责人?”
大叔冷漠地回应道:“跟你们没关系,快离开这。”
元秋摘下腰牌交给大叔。
大叔反复查看腰牌,检查其真伪,然后又看向腰牌上刻着一串编号和姓名。他脸色微变,一会儿看看腰牌,一会儿看看元秋,并没有把腰牌还给元秋:“这腰牌你哪里偷来的,老实交代!不然送你见官!”
韩石:“那就是我大哥的,你不要乱说话!”
大叔笑了,这一笑显得十分睿智,说道:“谁都知道是元将军灭了桑南,他怎么可能带一个桑南人当小弟。”
元秋:“大叔,关于这一点我是可以向你解释的…”
大叔打断:“谁要听你解释,等到了大牢给县太爷解释吧!”
元秋:“……”
这个大叔怎么犟得跟头牛一样。
元秋:“这样吧,你先让我进去,如果我到了洞里还不能证明我就是元秋,你叫你的人把我绑起来送到官府。”
大叔眼珠子转了转,脸上莫名浮现出阴谋得逞的笑容,说道:“好,我答应你。”
大叔的表现让元秋震惊,您是完全不隐藏自己的心思对吗?世上真有喜怒哀乐形于色的人。
元秋满口答应,装作不知道大叔在打其他主意,三人进入洞穴。
越往深处走打铁声便越来越响,火光照耀石壁,整个洞穴变得光亮,似一种血色的白昼。
洞中宽广,能容千人,但其中只有百余人,五十座灶台,灶台上面没有锅,台中设有风箱,一拉风箱红色勐烈的火焰呜呜往上冲窜。每座灶台旁都有铁质的底座或者用树桩做的底座,一人持着铁钳,钳着各式各样烧得通红的铁棒,另一人轮着手里的铁锤上下翻飞,当当作响,火星四溅。原本冰冷坚硬的铁块在铁匠的手中像柔软的泥土,变化无穷,浇水冷却之后又坚硬无比。
每个灶台相隔五米,墙上挂着各式大周军现役使用的兵器。
每个底座下放了好几桶水,烧红的铁块往水里一放,呲地一声浓烟滚滚,就好像底下那桶水被烧开了一样。
大叔悄悄招来一个年轻铁匠,窃窃私语之后那铁匠走出洞穴,元秋继续装傻充愣,跟没看见一眼,观赏着铁匠打造武器的过程。
元秋不缺武器,但今天第一次见识武器的打造,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一会儿便和铁匠们聊起天来,左问右问。
韩石不能理解为什么元秋会对这些铁疙瘩感兴趣,周边都是嘈杂的碰砸声,大锤击打铁块,火焰的喷发声让他捂上了耳朵。
在这里说话必须得非常大声对方才能听见,好在元秋声音够大,铁匠师傅们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交流。
“老师傅!我说——塑形之后浇水的作用是什么!啊!你说什么!哦!我懂了——”
“那这个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个!对!这块石头干嘛用的!”
“能不能在刀上开个凹槽啊!不行啊!为什么不行!什么?!我听不见!”
大叔见元秋好像很热衷打铁,面带冷笑,看你演到什么时候。
不一会儿,那名刚刚出来的年轻铁匠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留着长须、穿着大周官服的人。
大叔一看县令来了,赶快将他迎进来:“县太爷,你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连我大周的将军都有人敢冒充,您快来把他抓起来吧!”
县令郑重地说道:“放心吧欧阳先生,我今早刚和元秋将军见过面,知道元将军长什么样。如果真有歹人敢冒充我大周将军,我一定按律法惩治他。”
两人走进洞穴,大叔指着元秋说道:“县太爷你看!就是那人!”
县令定睛一看,脸色大变,费心地将自己的官袍好好整理一番,向大叔问道:“怎么样,我帽子是正的吗?”
大叔一怔,说道:“是正的。”
县令快步走到元秋面前,作揖,恭敬地说道:“下官参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