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老板真是天生富贵命啊,连南边那些小国的钱都要赚。”
“那是,我家掌柜心气比谁都高。”
“你这小厮运气也不错,翁老板直接送你一个店,我看你下半辈子是不愁吃穿咯。”
“嘿嘿,哪里哪里。”
昆城,乌衣巷,南四十四号铺。
一位少年正和衙役登记这间店铺,出示的正是那死去富商的地契,他身穿小厮衣服,头带巾帽,还带了一个围脖,把他的光头遮的严严实实,而这些都是从马车上的行李找到的衣装。
元秋换好衣服便驾驶马车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昆城,只是他第一次撒这么大的谎,比他偷喝了韩小屋酒撒的谎还要大得多,不免有些心季。
到了城关,守卫扫了一眼通关文牒,然后很随意地检查了下马车后面的货棚有没有装违禁物品,元秋就进去了。
元秋进城后,稍加打听地契上的店铺,就主动找了当地县衙登记入户,只是他的身份变成了这些年随那位富商东奔西走的仆人。富商姓翁,在昆城也算个出名的人,不过只是名字出名,因为每年翁掌柜都会捐一些粮食给昆城百姓。百姓们知道翁掌柜每年走商,见过的人并不多。
而今元秋来到昆城,用的是小厮的身份证明和通关文牒。他告诉衙役,翁掌柜往南边诸国进货走商去了,选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仆人一起随行,因为他不中用,翁掌柜便赏了一些银钱和一间店铺,也算是衣锦还乡。
衙役大叹翁掌柜仁义,平时别人要跑几天才能办好的手续,今天速度奇快,半个时辰不到便完成了。
“小兄弟,平时有事就来找我,我姓黄。翁掌柜日后若是回了昆城,记得帮兄弟讨个喜。”
“没问题黄大哥,今天多谢了。”
看着衙役的离去,元秋如释重负,关上店铺的门,脸色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背靠店门,粗暴地扯下巾帽和围脖扯,有些恍忽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
算一算日子,从鹿山逃走足足有一个多月了。元秋一入昆城,就看见城墙告示栏的昭告:韩小屋私通敌国,藏匿鹿山多年,鹿山所有人皆有窝藏反贼之罪,全部处死。
元秋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这一个多月他无时无刻不受到死亡的威胁,但他不怕死亡,至少复仇成功之前他不可以害怕死亡。他一闭眼睛就想到不回寺,想到韩小屋,想到元来。他不明白韩小屋为什么如此倔强,不肯把阵眼说与新帝李政,更不明白元来为什么要陪韩小屋一起送死。不回寺明明守护者长安,但为什么长安要来灭寺。
元秋起身,摇摇欲坠,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便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他要阵眼你就给啊!那本来就是他们李家的东西,他也姓李,凭什么不给!”
“他年纪大老湖涂了你也湖涂了吗!他不跑你也不跑!”
他躺在地上,一边大哭一边甩手蹬腿,好像没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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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竹心亭。
如今的大周皇帝李政,负手而站,亲军十二卫的指挥使李金,微微躬身在汇报什么。
说来这亲军十二卫本来是楚王府养的私兵,李政登基入京便是带着他们,登基后册封私兵为亲军十二卫,指挥使李金先前只是李政的伴读书童罢了。李政生性多疑,自夸为雄猜之主,平日做事连禁军、都尉府都有所隐瞒,大部分隐秘之事都让亲兵十二卫去做。
“陛下,末将不辱使命,世上再无鹿山余孽。”李金神情难掩兴奋。
“你确定吗?”李政问道。
“陛下您放心吧,那日下山的只有洪福寺方丈一个人,而因下山讲经,那天不在山上的和尚,刚刚也已经被末将旗下杀了。”
李政很是满意,说道:“很好,叛贼已除,你有大功,朕赐你二品威武将军,黄金千两。一会儿自己去户部领赏”
李金大喜,跪下叩谢,退出竹心亭。
李政今天很开心,这一个月的时间,他把齐王李义赶回封地;蜀王李显因与鹿山叛贼圆谷方丈交好,念其有皇室血脉,可免死罪,剥去爵位,派往西疆重甲军将功赎罪。今天鹿山终于无人生还,想那麒麟大阵再无人可开,不再有什么因素可以威胁皇位,李政何能不乐?
朝廷六部修在长安城北,没有围墙,就这么修建在街道边上。太祖皇帝曾经说过,若是六部能让敌人打到长安,修什么围墙也无济于事。
李金拿着旨意前来领赏,坐在轿中,一路趾高气昂,更是带了一队亲兵耀武扬威。行人纷纷避让,生怕惹祸上身,就连部分六部官员都避之不及。
禁军统领庄伍挺拔地站在大陆中央,穿着一身黑色将军常服,堵住了李金的路。
从李金队伍中走出一位队正骂骂咧咧:“妈的,哪个不开眼的当了我们指挥使的路,再不滚蛋就抓了你去吃牢饭。”
庄伍冷冷地看着军服穿得歪歪斜斜的队正,一言未发,跨一大步,一拳挥出,伴随着一股剧烈的风声。
“彭!”那队正头骨竟然凹下去一大块,口吐鲜血,当场死亡。
那队亲兵呆若木鸡,然后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
禁军统领庄伍征战沙场数十年,杀敌无数。天启皇帝爱惜庄伍,把他从前线召回任禁军统领。
李金黑着脸从轿上下来,不情愿地拱了拱手,沉声问道:“庄统领为何当街打杀我亲军将士。”
庄伍根本没有看李金,擦了擦手说道:“亲军管教不严,竟有人试图袭击一品大将,朝中重臣,此事该谁负责。”
李金强忍愤怒:“那敢问庄统领,为何挡我去处。”
“哦,我只是来六部办公,顺便提醒一下李伴读,依我大周律法,官道禁止坐轿纵马。”庄伍说完便向六部走去,从始至终没有看李金一眼。
李金气得颤抖起来,大喊:“庄伍!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现在是皇帝亲军指挥使,正二品威武将军。”
“狗仗人势罢了。”
庄伍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六部内,内阁首辅董辄见庄伍前来,笑眯眯地说道:“庄统领真是够装啊,连陛下身边的红人都敢惹。”
“董阁老不是也看得很开心吗?”庄伍装作没听见董辄的打趣。
“阁什么老,再过段日子内阁里都有谁你应该猜得到,哪还有我的影子。”
庄伍当然知道董辄说的是事实,有些无奈地说道:“大周,要变天了。”
周围的六部官员闻言脸色一变,董辄也是吓了一跳。
“庄统领,咱们内屋一叙。”董辄连忙把庄伍拉到房间。
庄伍进屋后十分放松地泡了壶茶,随意翻阅着桌上的消息。
“老庄,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董辄关上了门,再三确认门外没人。
“你我失势已成定局,现在说什么都一样。”
“说起来陛下能得皇位,咱俩得是头功。”
“董兄,不要再说这些了,没什么意义。”
董辄很自然地拿起庄伍的那壶茶,喝了一口,很满意茶此时的香气。
“那是我泡的茶!”庄伍正准备喝茶发现茶没了。
“你泡我泡都一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哪里像个将军。”
“一样个屁,这的茶最好喝。万一以后我被革职哪还进得来。”庄伍将茶拿回自己手里,美滋滋地喝上一口。
庄伍问道:“对了,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情?”
董辄严肃起来,说:“我想听听你的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陛下现在都还没让我滚蛋已经很给面子了,但我们做臣子怎么能不给陛下面子,我准备明天上朝就告老还乡。”
董辄沉默,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庄伍最见不得别人欲言又止:“你别整那一套,有事说事,没事拿包茶叶给我我回去了。”
董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你什么不知道,你看你那举棋不定的样,哪想当年镇守长安的铁腕首辅。”
董辄又不说话了,好像在做什么决定一样。
庄伍哪里受得了这折磨,顺了包茶叶就走。
“我希望你不要主动请辞。”董辄看着庄伍说道。
“为什么?你非得让陛下某天看我不顺眼杀了我才行?”
“我知道你打心眼觉得陛下来位不正,不愿为之效力。”
“知道还劝我。”庄伍翻了个白眼。
“我的想法是,你老老实实当你的禁军统领,而且不要阳奉阴违,让陛下信任你。”
庄伍看着面前这位老友,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你,现在是陛下的人?”庄伍眼神冷漠起来。
“我谁的人也不是。”董辄毫不畏惧地与庄伍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齐王、蜀王尚在人世。”
庄伍一怔,稍加思考便明白了董辄所图之事,顿时目瞪口呆,震惊之色浮于脸上。
董辄知道庄伍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缓缓说道:“你我都不能退,你我都是力量。”
“记得回去给陛下道个歉,死的毕竟是他的亲军。”
董辄把庄伍准备带走的茶拿回,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