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什么保证?”云琛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严肃地说:“据我所知,令尊与令慈自五年前,在火车站注册了一个活动板房经营日用百货,就常年请病假,再没进过车间。如果你是投资人,你会雇佣一个懈怠五年,不知道车间大门朝哪开的工人吗?”
戴玲玲吃惊地张大嘴巴,他连这都知道?话又说回来,但凡有别的门路,谁愿意看着领导的脸色讨生活!为了供养一大家子人,他爸妈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就得给国棉大小领导送礼上供,起早贪黑赚那点钱一多半流进了他们的腰包,这怎么没人说道了?
班固《汉书.古今人表》的九品量表中,把人分为上中下三等,后人在此基础上演绎出: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
生活中有些规矩注定无法打破,有些规矩必须遵循。撩开虚伪的面纱,才能窥探到那些被浮华所掩盖的,真正令人沮丧的和无法跨越的等级距离。
深入成就深刻。
戴玲玲缺乏丰富的生活阅历,缺乏对社会,对人对事的深刻理解,因而难以悟透这深层的哲理。
窗外,夏蝉在银杏树上声嘶力竭地唱着夏日的赞歌。窗内,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静得有些过分。
许久,戴玲玲打破沉寂,艰难开口:“云学长,国棉的工人消极怠工是因为长期看不到希望,你也知道以前厂子里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许多人都靠练地摊贩卖海货养家糊口,我爸妈也是没办法,上面有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下面三个弟弟,我那时刚考上大学,吃喝拉撒又哪一样都离不开钱,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来花……”说到最后低声抽泣起来。
安然跟着抹起眼泪,她从来不知道云琛控股国棉会让这么多人失业,深深的负罪感缠绕着她,在座的没有比她更清楚戴玲玲的家庭情况,也知道大院里的人过得都不富裕,许多家庭甚至可以说是过得相当艰辛。
戴玲玲的话句句属实,没有掺杂半点水分和夸张的成分。上大学那几年,自己央求外婆假期把她留在大连落脚,就是想在不伤害她自尊的前提下变相接济她,那一点路费搁在云家和自己家里根本不算什么,在戴家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一旦她的爸爸爸妈双双下岗,光凭玲玲一个人的工资根本养不活一大家子人,悄悄拽了拽云琛的衣袖,低声恳求道:“你就留下玲玲的爸爸妈妈吧,下岗了他们将来生病了怎么办?”
云琛脸一沉,冷硬地训斥道:“公司的事情不要乱插嘴。”
安然怔愣地看向他,他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吗?外婆一直教导自己,不要在人前与男人争吵,即使整个理都站在自己一边,也要忍住性子给他留几分脸面,留住他的脸面就是留住自己的脸面。他这个态度又给自己留过几分面子?啜泣着低下头。
安哲送给云琛一记秋后算账的眼神,揽着她的肩低声劝慰。
最吃惊的莫过于戴玲玲,在她的印象中,安然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云琛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摘下来。时位移人?还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觉?
范飞达虽说没什么大本事,首先不敢在人前呵斥自己,让他坐着他不敢躺着,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自己单位同事托他帮个忙什么的,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交代下去,他从来不敢推三阻四。他要敢让她在人前没脸,她就敢一脚把他踹进鸭绿江喂鱼!
安然表面上衣食无忧风光无限,闹了半天她在云琛面前连点话语权都没有,高兴了把她当吉祥物带在身边,不高兴了呼来喝去,这还没结婚,自己的弟弟还在眼目前,他都敢这样对待她,若是结了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女人这一辈子图什么?不求跟他荣华富贵,起码的尊重应该有吧?好朋友哭她心里也不好受,觉得继续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安慰了安然几句,心灰意冷地拖拽着范飞达摔门而去。
优越感来自比较,这话很有那么几分道理。
云琛起身去卫浴间拧来一条毛巾,坐到安然身边,给她擦着脸说道:“看你,好像把全世界的困扰都扛在肩上,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我在这里答应戴玲玲的要求,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带来可怕的蝴蝶效应。帮助一个人,有许多方法,不必非要局限于当下。擦把脸,我们该下去了,哲的同学应该已经到了,让大家等着不好。”
安然气愤地推开他,急不择言地说:“你不就是气她当年向外婆打你小报告吗?比起你和陈健狼狈为奸地欺骗郑依依,她透明多了。还有啊,你怎么不让你的石三哥走招聘的程序?非要让戴玲玲的爸爸妈妈参加什么劳什子竞聘上岗?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厂子是你的,照顾个把人别人管得着吗?”
云琛知道自己刚才的苦肉计伤了她的自尊,耐着性子温声解释道:“我们之间的矛盾,不要把别人扯进来。三哥的工作能力我了解,戴玲玲父母留下来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你这样不近人情,早晚能把几千国棉工人惹毛了,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把你赶出丹东的。”
云琛自信地说:“国家有完善的法律体系为市场经济保驾护航,他们不敢。”他们真有这种气魄,早把国棉那些败家子和蠹虫赶下台重新洗牌了。
安然把头扭向窗外,没好气地说:“拿破仑造反的时候也不怕波旁家族。”
云琛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儿。
安哲见二姐的怨气撒得差不多了,笑嘻嘻地说:“二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戴玲玲父母的事你暂且先放一放,时机不成熟。听我的,打今儿开始赶紧把二姐夫的口袋掏空,一个钢镚儿也不要给他留下。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两口子谁揽住了家里的财政大权,谁手里就握住了制约对方的王牌,到时候别说戴玲玲的父母,你就是想把几千号人全部留下,二姐夫也只能乖乖就范。”
安然听出弟弟的话外之音,他在反话正说地责备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想管他的事,只是想帮帮戴玲玲。”
安哲从云琛手里拿过毛巾递给她,说道:“我就知道二姐不是糊涂人,要不外婆怎么总夸你比大姐识大体呢。”
云琛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对付使小性子的安然非小舅子莫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