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陈健久久没有说话,一味地闷头吸烟。
云琛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听进去了,正在消化。作为朋友,他不愿意他去冒险,选择这条危机四伏荆棘密布的路无异于在刀尖上舞蹈,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有些时候不是你计划周密就能万无一失,运气也很重要。
陈健爸爸仔细回味着云琛蕴含着无尽深意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活了一把年纪还这么世俗功利,看问题远不如一个后生全面。光想着娶媳妇的美事,没考虑到办白事的难处。论精明老道,自己和儿子加到一起不如云家大小子一个。
安然陷入茫然和苦恼中,陈健利用郑依依,他非但不阻止,还帮他出谋划策,这样的云琛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完美的典范,优雅正直,阳光向上,是一个充满正义正能量十足的人,完全不似现在的阴险冷酷,完全颠覆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是自己不了解他,还是男人都善于伪装?或者他们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
西边的晚霞在小院荡出最后一缕薄光,夜色降临,沉寂的房间暗了下来。
陈健起身打开灯,郑重地说:“兄弟,谢字哥哥就不说了,伤感情。”刚才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忽然看开了一些事,提与不提副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为了一个副处赔上自己后半生的声誉有些不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能看着肝胆相照的好友幸福也是一种快乐。
后来他弃政从商,每一次商战都本着从细节入手的原则,但每胜出一次,他的负罪感就无端加深一层。
“那最好不过。”
“丹东国棉控股的事,你最近谈得怎么样了?”陈健回到主题,言语间尽是对朋友的关切。
云琛回道:“集体企业产权改制有过先例,国有企业被民企控股重组在丹东这是首例,市委领导有些顾虑。”
男人的话题永远围绕事业,这条主线贯穿他们的一生。谈论美酒茶道有的人可能会不感兴趣,这个话题容易引起共鸣,永远不会让人感到枯燥,这与他们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征服欲有关。他们身边可以没有女人,唯独不能缺少一份成功的事业。
石山喝了一口绿豆饮砸吧着嘴说:“说白了就是对中央的政策有些号不准脉,怕担责任犯错误再去蹲牛棚进音河农场,先扯着皮拖住你这条大鱼,等开几次会议把政策研究透了再跟你来谈实在的。”
“也不是,主要是我提出40、50以上年龄段的在职职工全部实行竞聘上岗制,淘汰出局的职工给予一次性买断工龄自谋出路。市领导担心这部分人一股脑儿涌向社会,可能埋下不安定因素的隐患,在这个问题上来回拉锯。”云琛伸手取走安然送到嘴边的冷饮,喝干后把空杯子递给她,训斥道:“又偷着喝冷饮,到时候吃苦受罪的是你自己,没人代替得了,渴了自己倒杯茶水喝。”
安然恼怒地握着空杯子,他帮陈健做坏事自己都没有说什么,自己喝杯冷饮他都要管,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她当孩子训来训去。说什么安哲与陈健是一路人,他们是一路人才对!赌气地把杯子塞回他的手里。
云琛笑容明媚,安然的可爱在于干净纯粹,不染尘埃,时不时地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就像是弘一大师晚年的字,没有锋芒,不生波澜,不起变化,安安静静地排列在宣纸上,很容易让人想起初生的婴儿。
陈健看着两人的互动,自嘲地笑了笑,把烟蒂摁进烟灰缸,“其实我觉得当地政府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40、50这两代人基本上没什么文化,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上chuang知道枕边人,下地认识工厂,其它的事概不关心。
说白了,计划经济把他们给养得大脑严重退化,压根没有什么危机意识,能在竞争上岗中胜出的职工连一成都不会有。真要让这些文盲或半文盲走上社会,他们一准得懵,闹不好东西南北都辨不清。
就拿咱们大连来说,现在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一天上一个台阶。我还在规划局上班,有时候陪领导出去都懵倒,眼错不见他又给你竖起一幢高楼,你让这些被计划经济惯坏了的孩子怎么自谋出路?”
云琛调整了下坐姿,把昏昏欲睡的安然揽进怀里,说道:“把雄鹰缚住翅膀,它们永远也飞不起来。每个人都必须认清一个事实,计划经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市场经济的时代,他们接受不了也得接受。能者上,庸者下,这很公平,也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历史不会开倒车,我必须从源头切断他们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竞聘上岗才能打破僵化的旧体制,彻底甩掉沉疴,大刀阔斧对现有资源进行整合,改革完善并推行企业全新的管理体制,实现经营机制转换。在短时间内,把企业从亏损和拖欠职工的债务困境中摆脱出来。
何况,我也不是把他们剥个精光推向社会,买断工龄每个人可以领到一笔数目不菲的补偿金,头脑灵活的拿出一部分去边境做个小生意养活一家人不成问题。
现在有些人骂我狠,狠一点的咒我断子绝孙,一小撮人恨不得活剥了我,这些我都能理解,毕竟是我打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铁饭碗。
任何新生事物的诞生,最初的时候大多是反对声一片。我敢打赌,不出三年,等他们适应了新的体制并从中受益,大部分人会感念我今天把他们逼到无路可退,激发出了他们掩埋已久的潜力。再过五年十年,那一小撮人会凑在一起谋划着给我立碑树撰也说不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