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南淮王宫与沁水大长公主府都无比忙碌,选筮日,占筮,杭青桓的冠礼定在八月十六日,若水长公主的及笄礼定在八月二十日。
杭大将军回来沛邑,杭青悠自然也回家来居住,等着参加杭青桓的冠礼和若水长公主的及笄礼。杭青桓的冠礼自然是隆重的,观礼的无不是达官显贵。
八月十六日,府里清晨开始陈设礼器、祭物与相应服饰,由杭大将军亲自迎宾进入家庙。杭青桓着采衣,发梳紒,缁纚束发,插发笄,三加冠。等行完冠礼,从今后他就是一个独挡一面的大人了。
杭青桓无比深刻地明白,南淮岌岌可危,所有人都为了南淮做出了牺牲,南淮王娶了他不爱的女子,若水要嫁去帝都,而他的妹妹看破红尘……他才发现,他爱的人都不幸福,他要变得强大,唯有强者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唯有强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拥有最强大的力量才能改变他爱的人的命运。
冠礼一步一步地进行,杭青桓觉得心里有什么在茁壮生长,他决不允许蔚清源的悲剧再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对自己说:“我要成为一个强者!”
加冠后,杭青桓依礼去拜见母亲沁水大长公主。沁水大长公主看着杭青桓,一向无视繁文缛节的杭公子,而今却恭恭敬敬地行加冠礼。他的一言一行挑不出一丝瑕疵,英俊的男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她曾经想什么时候桓儿才能长大,才能不让她操心?她一直以为他永远都不会长大,一转眼,那个喜怒形于色、神采飞扬的少年,已长成现今这样谨言慎行、谈笑风生的贵公子,有九天揽月之志,顶天立地之风。可为什么,她没有任何的欣喜,只觉得心疼得厉害呢?
若水长公主的及笄礼更是空前盛大,南淮王亲临内殿,沁水大长公主为正宾,赞者杭青悠。
行完及笄礼,若水长公主头戴钗冠,着大袖长裙礼服,姱容修态的女子,清新淡雅,绝色倾城。似清晨剔透的露珠般令人心动,更像是等着人采摘的白桔梗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美得回眸生花,却丝毫不敢有亵渎之心。
阿离看着她,那个曾经飞扬跋扈、任性妄为的小公主,如今长成了这样如琪花瑶草般美丽的女子。不过才四个月,一切已经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所有人都变了,每个人都回不去了。六百年的坚持,原来改变只要一瞬间。
杭青悠走到她身边,笑着叫:“离姐姐!”
阿离问:“青悠,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杭青悠依旧跟从前一样,看见阿离很开心,只是眉目间多了一份淡然。
“离姐姐,我相信你!你做什么都是有你的道理的。尽管我不懂,但我知道,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阿离怅然若失地笑笑。
“离姐姐,桔梗花代表着矢志不渝的爱,你还相信永恒的爱吗?”
“只要还有一个人坚持,我就相信这世上有永恒的爱。如果所有人都放弃了,那就让我坚持下去,我做到了,就说明这世上是有永恒的爱的。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相信下去,我愿意拼尽一切去证明这世上是有永恒的爱的。”
杭青悠和阿离一同走在安静的王宫里,两个不被爱的女子,不敢再奢求什么,惺惺相惜。
阿离住在慈宁宫,每天若水与哥哥来请安的时候,她都会在帘后面安静地看着他们。若水沉稳了,哥哥看着李太后的眼神那样冰冷,他终究还是不能原谅李太后,更不会原谅自己。
偶尔,会遇见,若水会对着她微笑,就像她们从不曾熟稔,疏离感那样明显。是她亲手毁灭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叽叽喳喳,一天到晚叫“离姐姐,离姐姐!”的小丫头。也会遇见哥哥,只是南淮王会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阿离会忽然觉得,这座王宫只是一座空城,哥哥与若水都是她的幻觉,其实,他们从未相遇。
九月初六,杭青桓与苏晴宁成婚。阿离自请代表南淮王和李太后去参加婚礼,去看她心爱的男子娶他心爱的女子。伤得彻底,才会痛得彻骨,心才会死得透彻。
杭青桓穿的爵弁是侈袂,三尺三的大袖,昭示着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皎如玉树临风前,卓尔不群。
那个为她在莘国王宫一棵一棵种桔梗花的男子,那个为她唱歌逗她笑的男子,那个为她花几年时间去找九霄冰清琴的男子,那个为她战死沙场的男子,今日要娶别人了。她看着他去亲迎新妇,看着他们拜天地。欢天喜地,到处都是祝贺声,满世界都是幸福,除了她的心,像是已经死了。
他们如同一对璧人,在她面前证明着属于他们的幸福。他依礼带着他的爱人,对着她俯身拜谢,他微笑着,始终没有看她一眼。一个人心里没有你了,眼里又怎么会看得见你呢?她微笑着看着他拜下去,只觉得如果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毁灭,那该多好?那么蔚哥哥还是蔚哥哥,她姒离忧也还是阿离。
阿离着白色朝服蚕衣,一年四季,朝服四色,秋季是白色。阿离正襟危坐,华贵端庄,笑靥如花。如同盛开的洁白的桔梗花,高贵宁静,优雅地微笑,直笑到嘴角僵硬。
她心里竟没觉得痛苦,又或者是早已痛得失去知觉。就像摔下山崖被压在乱石堆里的人,刚醒来的时候,是不会有知觉的,痛到极致也许就是不痛了。
那日,他抱着她,对她说:阿离,你一定要找到我。就像是在昨日,而今日她赴他的约而来,来看他娶了他心爱的女子。他说了要找到他,可他忘了说要在他爱上别人之前找到他,忘了说他们一定要再续前缘。
有些东西,一开始错了,就会马不停蹄地错下去。有些缘分早就到了尽头,就不该再强留,无论怎么挽留,终究是要结束的。
阿离踱步走到蘅芷院,桔梗花的花期就快要过了,枯萎的花朵孤零零地飘落。忽然,她听见有人宠溺地叫她“阿离!”她转身,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桔梗花中。
每次她看见白色的桔梗花,耳边都会听见有人宠溺地喊“阿离”,可每次转身,总是空无一人,可她真的每次都很清楚地听见有人叫唤她的名字。她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却唯独清晰地记得,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少年,站在白色的桔梗花旁,宠溺地唤她“阿离”。
直到这一刻阿离才相信,他们是真的结束了,对一个人死心这样难!从此以后,每当看见白色的桔梗花,每当她听见有人宠溺地唤她“阿离”的时候,她都不会再回头看。每次只看见自己一个人的荒凉,那样咄咄逼人的悲伤,她已没有办法再承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