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去赌场,我总是故意输很多钱,反正银子是他的,我一点也不心疼。
我低着头听他训话,就像这么多年来每个月的初一一样。我就这样无所谓地听着,反正,我多的是时间,不像他大司马那么忙,总是不见踪影。
他喋喋不休骂了半个时辰,我就站在底下听着,大夏天,不会下雪,我也不会觉得冷。
他看我走神,怒上加怒,“混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父亲大人你说完了吗?那我走了……”我说完抬脚就走,虽然骂一下不会少块肉,但是站着挺累的。
我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他愤怒的声音,“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我霍然转身,看见他正对母亲怒目而视,母亲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要牵扯到她!子不教,父子过,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娘?”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顶嘴,冷笑一下,“那我今天就好好地教教你!来人!请家法!”
“不要!不要!”母亲对着他央求,转头看我,“寒殊,快跟你爹认错……”
“父亲大人,最好还是别。你要是打不死我,我还是会去赌场。你要是把我打死了,你也知道,你就我这么一个嫡子,再跟我娘生一个,万一是个女儿,那就还得再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生得出个儿子来。其实,多几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我是很开心的,只是不知道父亲大人你愿不愿意?”
“寒殊!不要胡说!”
母亲一向只有温柔的眼,全然都是惊慌,她焦急地拉着我的袖子,看我漠然的样子,泪如雨下。我不想她哭,可我更不想看她总是装作不在意地笑,永远地笑。
“你想死,我成全你!”
他握着鞭子,狠狠地向我挥来,我不避不闪,一鞭、两鞭、三鞭……很痛,但是无所谓。母亲流着泪看着我,心疼却不说话。打到第十八次的时候,我出手握住他挥出的第十九鞭!
十八年了,我忍了十八年!
“你敢忤逆犯上!”
“我为什么不敢?”我冷哼一声,话语未落,就徒手攻了过去,招招皆是杀招,
他的武功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将帅,更讲求的是谋略。何况,多年来,忙于政务,整天想着怎么帮太子巩固地位,武功再不似从前那样。
而我习武多年,为的就是打赢他,多番专研,寻找他的破绽。
我还是占了上风,第一百招,当我的手抵着他的喉咙,“你看,我赢了!以后,不要派人来寻我,因为,我不会再跟他们回来。连你都不再是我的对手,你知道,这景府再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等哪天你死了,再通知我,我会来接手这偌大的景府。”
我转身离开,母亲哭着叫我,“寒殊……寒殊……”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给我母亲好脸色看,但是既然本就不喜欢,又何必假惺惺地相敬如宾呢?又何必给她希望?撕破脸不是更好吗?
我开始醉生梦死地过着我的日子,直到两年后,母亲来寻我,“寒殊,跟娘回去吧。”
母亲比从前清瘦,更加弱不禁风的样子,“娘既然出来了,不如跟孩儿一起住下吧,就不要回去了。”
母亲好看的月眉轻蹙,“寒殊,你闹也闹够了,人人都在看你爹的笑话,你还想怎么样呢?跟娘回去吧……”
我并不想她难过,可是我不喜欢她总是这样委曲求全,“他有事要求我,为何让你来?母亲要么跟孩儿一起住下,要不就请回吧。”
西羌大举进犯大夏,攻下郦城,僵持于郦城,他想使用轻敌之计,让声名狼藉却智勇双全的我去出战,这么多年,他很清楚我的能力,必然胜券在握。
母亲不说话,只是叹气。
第二天,他来了,单刀直入,“要怎样,你才肯愿意出战?才肯愿意为国尽忠?”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纳妾,还要遣散府里所有的侍妾,对我母亲好。”那五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自然是不可能走的。
“好……”
那一战,我大败西羌军,斩首数千级,活捉敌军主帅左贤王。此后,不但收复疆土,一路打向西,更令西羌称臣,年年向大夏进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立下赫赫战功,封冠英侯,任命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人们称我为战神,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我不愿意娶妻,因为没有那个女子,让我能够相信,我可以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确信,那么我就不能给她幸福,那么我就不能娶她。
“你若想让我留在景府,那么就不要让去娶谁。”
这是我唯一告诉他的一句话。母亲看着我,第一次,没有来反对我,她比从前落寞,我知道我没有做她的好儿子,但是我却无法悔改。我只想一生只对一个人好,我只爱一个人。
只是皇帝,他想为我赐婚,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赐婚这么有兴趣,把两个人不喜欢的人硬凑在一起,真的,那么有趣吗?
朝堂之上,皇帝刚说:“骠骑将军早已行过冠礼,忙于军务,终身大事……”
我负手而立,从容自若,缓缓打断道:“一心人,白头盟,非卿不娶!”
两个月后,被收回兵权,让我驻守大夏与南淮边界的俞城。离开帝都的那日,母亲哀伤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是错的,我知道我不该让她这样操心,但是,年少的人,是不是总是想要抗争?不愿屈服在别人强制给予的命运里?
我去了俞城,整天无所事事,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应该没有尽头。
只是,那一年,我二十三岁,遇见了你,若水,人生若只如初见,你闹我笑,各不相干,是不是会比较美好?你我若从未相逢,便不会有这一生的思量。
那一日,我接到你遇刺的消息,策马飞奔赶去救你。当我掀开车马帘子,看见你一身嫁衣端坐,你的手扶着伤口,鲜血从你的指间流出来。
这一生,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你身上的那种清新气质,能让每一个男人都为你折服,眼眸中却带着一丝慧黠,你清澈的眼就那样看着我,像清泉一样的目光。
你望着我,浅浅一笑,眼中却略带凄婉,我就知道远嫁大夏终非你所愿。那时候,我来不及多想,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却听见当时的自己心里轻轻的声音:如果是你,我相信这一生只对一个人好,只爱一个人,我可以做到。
你倒在我怀里,我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子都像你这样纤瘦轻灵,但看着你花容苍白,纤手低垂,征战沙场多年,看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我,忽然觉得原来生命这样脆弱。
你住进了我的府里,但我除了隔着帘子给你行礼,从未再见过你,那一道珠帘,代表的是你是大夏的太子妃,而我是大夏的臣子,隔着的是一道高入云霄的墙。而我,从来也没想过要逾越,因为那是一条死路,所以我连想也没有想。
当听到你的《凭栏人》和《高山流水》,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一个和你一样因为一纸诏书,就被毁了一生的幸福的女人。
我想起听说从前你还在南淮的时候,那时候,你是南淮最尊贵的长公主,南淮王跟南淮王太后最宠爱的公主,你曾经说,他待我,就像我待他一样,一心一意。
我惋惜,那个传说中娇嗔任性的公主就这样千里迢迢来大夏和亲,她毕生的幸福就这样毁在一纸诏书里。
只是惋惜,并未多想,因为不可能,所以我就以为我不爱你。
直到那天,看见你,在地上写,自吾遇汝,常欲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看我眼,给了我那么大的震撼,你喜欢我!我们大夏未来的太子妃喜欢我!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这个,而后才想到,那我呢?我肯定是不能喜欢你的!
当我想到不能两个字,便知,我的心,已经给了你,覆水难收,这一生的幸福已经被扼杀。我还如何娶一个女子,一生只对她一个人好?一生只爱她一个人?我爱的人是你,而你是大夏的太子妃,原来,那一纸诏书,毁灭的不单单是你的幸福,还有我的。
你的女官莫鸢跪倒在我脚下,求我照拂你,我漠然地笑着说:“太子温良,必然会好好对公主的。”
你我之间,只是萍水相逢,越少见越好,能不见,最好,这点,你清楚,我也清楚。我想,太子善良,你美貌,太子怜惜你,你们夫妻和睦,鸾凤和鸣,这样真好。
若水,如果你嫁给了太子,如果你幸福,那么或许,我也会娶一个温婉贤良的女子为妻,夫唱妇随,子孙满堂,纵然我不能一生只爱她一个人,但我却会倾尽一切对她好。
也许我只会在午夜梦回时,偶尔想起当时年少,曾经有个女子对我芳心暗许,我也对她暗生情愫,只是造化弄人,佳人一入宫门深似海,暮然回首,应该觉得恍若隔世。
可是你却成了淑妃,成了皇上的女人。那场变故,来得太突然,当我得知真相,一切已成定局。当我再见到你,你的目光不再看我,但那一霎那,我看见了你眼里的自卑,你不敢看我。
心痛,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能告诉你,你在我心里,依旧是当初那个最美好的女子,被*,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只能看着你被伤害,无能为力,不是无法带你走,不是我不能照拂你,只是我不能。
每次看见你和皇上,跪倒在你们脚下,这是我唯一与你有关的事。我开始喜欢上上朝,我开始愿意随时等着皇上召我议事。擦肩而过时,能给你请安,也是好的。
在云阳宫,传来你滑胎的消息,我觉得爱原来只是伤害,我一次又一次被伤害,因为你不幸福。若水,每一次,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伤害,我什么都做不了。我闭上眼,觉得自己原来这么无能,人人都说我是大夏的战神,我却连爱的两个女子的幸福都守不住。
我看着你美好的年华被这样毁灭,却束手无策。
我在府里喝得大醉,父亲走来,夺过我手里的酒瓶,我又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壶,酒很多,我不在意。
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还不成亲,难道还想一个人一辈子吗?”
我只是喝酒,不去理会。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他怎么会明白我的心呢?
“你赶紧给我死心!如此大逆不道的龌蹉想法,你简直罪该万死!”
原来他也知道,我差点忘了我们是父子,知子莫若父嘛,知道就知道吧。
在他眼里,皇上强占儿媳不龌蹉,皇上杀亲生儿子太子不罪该万死,我只不过是喜欢一个女子却是龌蹉,却是罪该万死。
酒到愁肠化作相思泪,我跟他之间,从来都无话可说
“寒殊,你怪为父也好,怨为父也好,可你也要为你母亲想想!若是被人知道,那是灭门之灾啊!你赶紧忘了吧!”
我笑,却只是落泪,“你放心,我和她,从来都比你更清楚。我和她,从来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一次,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若是能单独相处一次,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生命也好,荣华富贵也好,只是我却不能拖累景家,不能拖累她。
“孽子啊!还死性不改!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偷偷潜回帝都,这可是杀头之罪。”
“你……”
我把酒瓶摇摇晃晃地递给他,“不如你我共饮一杯?说起来,你我也是父子一场,却从未曾一起饮过酒。”
他觉得我无药可救,忍无可忍,摔袖扬长而去。
若水,我们从未想过我们之间能怎样,连想都不敢想,连想都是奢望,都是罪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