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转身湮没在鳞次栉比的宫殿楼宇里,赢墨昭已经慢了一步,第一次觉得这个王宫如此浩大,那一抹纤小的身影,不知所踪。
他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阴容生了孩子,他一直没去见她,因为他知道她对阴容很忌讳,就怕她会误会。可是路上遇见了阴容抱着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心生爱怜,就陪她回了她那。
他可以为她放下所有女子,已经开始慢慢将一些宫里的人赏赐给大臣了,可这些为他生儿育女的人,却不能始乱终弃。
他要找她解释清楚,不是这样的!他的心里只有她,只有她!他不爱阴容。
赢墨昭大声地喊:“离忧!离忧!”
可是就是找不到她,她去了哪?从未这样慌乱,哪怕格茸死的时候,哪怕她误会他杀害端木琮的时候,哪怕逼她自废修为的时候,都不曾!她刚刚看着他死灰般的眼神,让他好害怕。
一定要找到她!赢墨昭疯狂地找她。
阿离躲在角落里,看着赢墨昭从身边飞奔而过,大声喊着:“离忧,离忧!”
阿离的眼泪滂沱,哭得从未这样肆意,这样痛彻心扉。他不爱她!他从来都不爱她,他爱的是他的容儿,那个安静的女子,他们的爱那么美好,一家三口,多美好!
眼泪为什么这么苦,比那些难以下咽的药还要苦,很苦,很苦!阿离哭得像个孩子,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进土壤里,来年会不会长出痛苦来?
清婵死了,王兄亲手杀了她,赢墨昭不爱她,双重打击,彻底压垮了她!
阿离站起身,恍恍惚惚地回飞羽宫。舒禾看见她,吓一跳,手刚扶住她,阿离整个人就瘫倒在舒禾的身上。
阿离魂不守舍地说:“舒禾,清婵死了,王兄杀了她,是王兄亲手杀了她……”
舒禾一怔,“怎么会这样?”
舒禾来不及想,阿离又说:“我害死了格茸,我害死了若水,我害死了清婵……舒禾,上天惩罚我,所以让我知道赢墨昭不爱我。”
舒禾一听,不相信地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阿离疲倦地说:“我亲眼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我从没见过他那么舒适的笑容,舒禾,他爱的是他的容儿!”
“他来飞羽宫找过你,我看他很着急,等了许久,你还不回来,就又出去找你了,你不如先听听他的解释。”
“我很害怕自己会被人放弃,哥哥放弃了我,蔚哥哥也放弃了我,而赢墨昭,也放弃了我。舒禾,没有人要我,他们都不要我。”
“谁是蔚哥哥?”阿离说的哥哥大概说的是弟弟,只是蔚哥哥是谁,舒禾不解地问,见阿离这样伤心难过,赶紧安慰说:“离忧,没有人不要你,你是他们最在乎的人。”
阿离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地说:“舒禾,我很累,我想睡觉。”
舒禾温柔地回答,“好,我扶你回去睡觉,什么也不要想,我们先睡一觉再说。”
舒禾安顿好阿离,赶紧让人通知赢墨昭。
赢墨昭赶来的时候,看见阿离卧在床上,脸颊上依旧泪痕斑斑。爱最能毁灭一个人,毁得面目全非。他守着她,那儿也不想去,离忧,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阿离醒来的时候,看到赢墨昭,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这样却让赢墨昭更加慌了,她眼里的死寂,那是认定了他不爱她的眼神。
离忧,你是这样绝决的一个人,从来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别人留余地。你认定了的事,就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可既然我们相爱,那么就一定要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爱你的,很爱,很爱。
赢墨昭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离忧……”
阿离只是觉得心里很空,像是大梦一场,一切都被掏空了,她静静地问:“墨昭,你让我走,可好?”
赢墨昭心里酸酸的,毫不思索地说:“不好!”
阿离苦笑,“你不爱我,又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离忧,阴容跟随我多年,她为我生下孩子,我是很开心,你要知道我的孩子并不多。这天下,总要我的儿子来继承的。可是,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你若是不喜欢,我送她们走就是了。”
“或许,是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相对于阿离的冷冰冰,赢墨昭却急切地说:“我很清楚!我爱你!”
阿离不想再听,想到原本是要去找蒙梓问情况的,干脆就直接问赢墨昭,“如今大夏已亡,南淮与西陵的战况如何?”
赢墨昭无能为力地看着阿离,茫然地回答,“尚未开战。”
南淮与西陵在瓜分大夏的战争中,在交界处,虽有一些小战,双方有些摩擦,却不曾真正地开战。
“为何?”
“离忧,我是为你,至于端木琮为何不先动手,我不得而知。”她不知道,他压着不开战,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只怕也压不久了,跟端木琮总是要兵戎相见了。
阿离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接着问:“这场仗,你有几分胜算?”
“八分。”
“哦……”赢墨昭敢说八分胜算,那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阿离慢慢地说:“若是真有一天,哥哥落到你手里,你若愿意,就留他一命。他有个喜欢的女子,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到时候,你让他二人远离这些纷争,简简单单地过日志就好。”
赢墨昭听了很不是滋味,忽而觉得她有嘱托后事的感觉,不禁生气了,“离忧……”
赢墨昭刚想辩解,就被阿离打断话,“哥哥的伤势如何?”
“应该没有大碍,从南淮一路打到帝都,都不曾听说他身体撑不住。”
沉默了下,阿离又问:“你可否送意珞回衡山?我答应你,没有你的允许,不会离开西陵王宫。”
“好……”赢墨昭看着阿离,觉得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或许只有行动能够证明,“你说什么都好。”
“她走之前,我想见见她。”
“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就让她过来见你。”
赢墨昭给阿离扶了扶被子,看阿离闭上眼,才走开。
等他一走,阿离睁开眼,看着慢慢走远的赢墨昭的背影,脆弱地露出一个笑容,“墨昭,我会成全你的幸福的,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为难。”
晚上,栾意珞来看阿离,看着阿离沉静的模样,很是担心,“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为了南淮与西陵要开战的事?”
阿离见栾意珞误会了,也不解释,她这样理解更好,“我只是担心王兄。”
栾意珞却嘟着嘴,不满地说:“他们这么对你,有什么好担心?西陵王赢得天下不是更好吗?我看他对你很好,姐姐要好好珍惜才对。”
“他对我自然是好的,”阿离轻笑,“意珞,我让他派人送你回衡山。”
栾意珞一听,急了,“为什么?”
“你是我妹妹,你留下来,我是很开心。只是一则,这宫里都是他的女人,你身份尴尬,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的,名声重要。二则,如今宫里是我拿主意,只怕别的妃嫔多有微词,说我徇私。”
栾意珞听阿离这么说,也觉得自己留在宫里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西陵王派人带着阿离的画,去衡山接她,她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可以再见,却舍不得分开。
阿离看栾意珞依依不舍的样子,“等回头一切都安定了,我再接你过来,你看这样可好?”
栾意珞这才展颜欢笑,“好。”
阿离抱过九霄冰清琴,“这九霄冰清琴,姐姐想给你。”
栾意珞一看,立马不安地问:“为什么?”
“你不要慌,这琴跟随我多年,只是弦断了一根,你知道这琴不是俗物,一般的弦是无用的。你带去衡山,让弦安帮我换一根。这也是我让你回衡山的另一个原因。”
“嗯,好!”栾意珞听了,开心地道。
栾意珞走后,不一会就下起了大雨,雷雨的夜晚,分外惊悚。
赢墨昭匆匆忙忙赶来,顾不上湿透,往里阔步走。却看见阿离站在檐下,平静地望着滂沱大雨,雷电交加,轰隆隆的声音响彻整个西陵王宫,似乎连宫殿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那样惊人的气势,而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雨滴扫进来,淋湿了了她的裙摆,膝盖以下全都湿哒哒的,她却恍若未觉。
他来,是因为他记得她怕雷声,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怕了?
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透心的冰凉,他心疼地看着她,牵着她往里走,阿离温顺地跟着他走,两个人一起沐浴。
他为她更衣,抱着她沉进温暖的水里,他灼热的皮肤贴着她冰凉的肌肤,似乎想要带着她一起燃烧。他笨手笨脚地为她擦干头发,一点一点擦,这些他从来没为别的人做过,原本温馨的闺中乐趣,却只是凉。
无论多少坎坷,都没有打到他们,但是最后却因为那样的一个不经意的意外撞见,让她彻底对他死了心。
赢墨昭不知道这是日积月累的爆发,还是一个女人看见自己爱的男人,跟另一个女人逗着他们的孩子笑,真的很伤人。
看着阿离沉寂的眼睛,安静的笑容,他觉得他的心约莫要死了,死在这一段爱情上。看着她眼里对他死心的眼神,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阴容又如何?孩子又如何?天下又如何?
忽然的,阿离静静地说:“墨昭,一起去涅槃塔看桔梗花吧。”
赢墨昭惊喜地望着她,只是很快忽然归于平静,带着浅浅的落寂,宠溺地说:“好,等明天天晴了,我们就一起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