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看着赢墨昭漠然的神色,想起他连日来的惴惴不安,这些日子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犹豫。原来如此,他派人去刺杀哥哥了,做贼心虚,怪不得夜不能寐。
南淮地牢里的人果然是赢墨昭的人,是他派人刺杀哥哥的,自己为他决定放弃哥哥,放弃六百年前的一切,决定为他辜负她对所有人的承诺,决定为他退出那个计划,决定让南淮功败垂成,让若水她们白白牺牲,让南淮为西陵做嫁衣裳,可是为什么他连哥哥的性命都不肯放过?连太后都愿意成全她的幸福了,为什么赢墨昭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阿离恨声道:“所有伤害哥哥的人都不能原谅!”
阿离伸出手摘下树上的一片叶子,她可以飞叶杀人,但是为什么她的手全然无力?那轻云般的叶子,为何却像千斤鼎?压得她的手都快要断了。
想起那年的七月初七,哥哥和蔚哥哥双双战死沙场,想起那年父王举国投降,莘国因她的不肯牺牲而亡,脑海里不停地重复哥哥重伤生命垂危的惨状,恨在血液里疯狂地燃烧,要把她吞噬掉!
抬手,手指夹着那片叶子做好了“飞”的起势,只是那么多的曾经,他为她在西陵王宫种满了桔梗花,他为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云梦泽找瑶草,他为她顶着朝中大臣的压力给她三千宠爱,为何却独独不能放过哥哥?
赢墨昭只是哀伤地看着她,不辩驳,不逃跑,寒星般的眸子只是那样哀伤地看着她。
杀?不能,她爱他,何况还有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不杀?不能,一个念念不忘想杀害哥哥的强大的敌人,留不得!到底该怎么办?老天,你说,到底要怎么办?阿离一口气缓不过来,头重脚轻,一头栽到。
“离忧!”赢墨昭抱起阿离,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中的痛苦也漫涌到了脸上,“你不杀我,是不是就说明你选择了我?你若不爱我,我可以让你走,但既然你爱我,你就不能选择离开我,既然我们相爱,那么就一定要相守。”
她相信他,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可是她却选择离开他。当她回飞羽宫看见自己的时候,眼里全是不舍和愧疚,他就知道她选择了离开,她要离开他!不,怎么可以这样?他绝不允许!
他得到端木琮遇刺的消息的时候,就派蒙梓去调查,他其实很害怕她不相信他,他多想在她得到消息之前,查明真相。想不明白为何李太后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阿离,原来就是等着自己上钩的。
关心则乱,这是他第一次做出了一个非常不明智的抉择,让蒙梓第一时间去查,却被李太后早就设下的埋伏将人一网打尽,只有蒙梓逃了出来。从而嫁祸给自己,让自己百口莫辩。
而那些派去刺杀端木琮的人也的确是西陵的人,虽然没有查清楚到底是谁的人,杜家或者赵家,说到底真的是西陵所为,只要她去查,最后这笔账还是要算在他的头上的。
“离忧,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你总是要选择一方的。不是我想让你为难,而是所有人都不允许我们逃避,他们一定要让你我做出一个选择,李太后要逼你选择端木琮还是我,她不会允许你选择我。我只好也让你选择,离忧,你会选择我的,是不是?”
李太后如此设计挑拨离忧与自己的关系,没有人容得下南淮的长公主跟西陵王相亲相爱,他们也都容不下自己宠着南淮的长公主,他们要逼他放开她,妄想!
端木琮遇刺的确是西陵的责任,那么是不是他派的人,都是他的过错。所以他承认,他也要她做出选择,选择他或者端木琮,而不是逃避问题。
“丫头,你选择的是我,是不是?我承认我杀你哥哥,你不杀我,就是选择了我。我终于知道你是这么爱我的。你恨我吗?没关系,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让你难过,我很心疼,但是我没有办法放你走,我做不到……”
赢墨昭抱起阿离,像是把整个世界抱在了怀里,当你的整个世界都被你抱在你怀里,你怎么做得到去放手呢?
“丫头,你要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我会让你幸福的。”赢墨昭轻轻地亲吻阿离冰凉的额头,将她送回寝宫。
当阿离醒来的时候,是舒禾陪在她的身边。舒禾看到她醒来,松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阿离闭上眼,好想逃避,如果一直睡下去就好了,为什么要醒来?
舒禾眼眶一红,双手不停地绞着袖子,“他现在生死不明,你又要死要活的,你们是不是要一起气死我啊?我是上辈子欠你们什么了啊……”
阿离想到哥哥,心里的酸就冲上鼻尖,强忍着泪,“是赢墨昭派人刺杀哥哥的,我不该信他的!”
“你怎么知道?”
“是他亲口承认的!”
舒禾迟疑地开口,“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南海?”
阿离断然否决,激动地说:“不,我要留下来,若是哥哥无事也就罢了,要是哥哥出了事,我就杀了他,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舒禾赶紧安抚,轻声细语地说:“不要动气,你还怀着孩子呢,万事以孩子为重,太后跟王上都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若是你们母子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不会饶我的!”
阿离沉吟半晌,才不安地问:“哥哥醒了后,有说什么吗?有没有提到我?”
“王上醒了后,想见你,我就去找你,只是回来就发现他又昏倒了,太医都急坏了。你是没看见,他就躺在血泊里……”舒禾拿袖子擦眼泪,话都说不下去了。
哥哥想见自己吗?阿离心都碎了,都这样了,哥哥要是知道了一切,一定恨死自己了。
舒禾看着阿离有些不忍,却还是牙一咬,按太后给她的说词,讲给阿离听,“太后说,王上跟西陵定下无论谁赢都善待对方的王族的约定,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想让你放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太后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是拗不过王上,他说你为南淮做了太多了,若水的幸福如今是没盼头了,你也是他妹妹。如果你幸福,也就算全了他的心愿。叫太后不要难为你,让你留在你爱的人身边,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幸福快乐地长大。”
终究血浓于水,哥哥还是会记挂着自己的吧,那怕她把他最心疼的妹妹害成这样,他还是担心自己,纵然转世轮回,他还是心疼自己的哥哥。他睡梦里,也叫了自己,原来哥哥还是把她当妹妹的,原来哥哥还是疼她的,她就知道,哥哥还是对自己最好。
恨,恨得彻骨!赢墨昭,你杀我哥哥,我毁你天下!我也要毁了你最珍惜的一切。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跟他的牵绊,让她无法对他狠心,那么所有阻碍她、让她心软的障碍,都把它扫除吧。
阿离支开舒禾,给自己开了一个药方,瞒着舒禾亲自煎的药,她要喝下自己亲手熬的那碗堕胎药,釜底抽薪地斩断这场孽缘。让她对他仅存的,不知道是爱,还是恨,伴随着整个云州的命运,一同跟着腹中的胎儿死去。
那碗药搁在面前,她等着他的到来,他要让他亲眼看见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瓜葛。
阿离把易昶静请来,等易昶静一来,阿离披头就问:“你说过,如果哪天我愿意,你就带我走,这话还算数吗?”
易昶静双眼轻轻扫过那案上的药碗,静静地看着阿离,波澜不惊地说:“我对你说的话,无论过多久都是算数的。但是,你确定你要离开他吗?”
阿离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等待,她要等待赢墨昭的到来。
当赢墨昭来看阿离的时候,看见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见他的时候,莞尔一笑,那笑里带着绝望,却也带着报复要得逞的兴奋。
易昶静不知为何也在,目光冰凉,不看他,深邃的双眼只是望着窗外,再过些时日,桔梗花又要开了吧。都说桔梗花的时候幸福会再度降临,只是又有谁是能握得住的呢?
赢墨昭当下不禁分外谨慎小心,轻声叫她:“离忧……”
阿离指着面前的药碗,饶有兴致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学医多年,却还是第一次开这样的药方,也是第一次自己煎药。”
“离忧,你想做什么?”赢墨昭紧张地看着她,浓眉紧锁,“无论如何,你该知道我是爱你的,你听我……”
赢墨昭顿住话语,如果他告诉她不是他派人杀端木琮,她是不是就要离开他?那么不如还是让她恨着吧,等天下大势一定,他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她的。何况他与端木琮本就是敌对,她总是要选择一方的,但是他绝不允许她选择离开他!
阿离看赢墨昭不再说话,只是眸子暗沉下去,便冷然道:“你爱我,你爱我就废弃你我之间的诺言?你爱我,你爱我就去刺杀我哥哥?你爱我,你爱我就是一次又一次让别的女人怀上你的孩子?赢墨昭,你杀我哥哥,我杀你孩子!”
赢墨昭害怕地望着她,祈求地说:“离忧,不要!”
阿离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地喊:“嬴墨昭,我不爱你!我不爱你!”
也许说爱你的人,不一定是真的爱你,可说不爱你的,那是真的一定爱过,并且很可能还爱着。
阿离端起瓷碗,赢墨昭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酷地说:“离忧,你要是敢喝下去,我就挥军南下,直捣南淮沛邑,保证鸡犬不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