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这一卷中最喜欢的一章,写的时候很伤心,无言的伤痛,无奈的错过,恰巧竟然轮到情人节发出来,单身的人来看一看吧!)
他颀长的身影在灯火中寂然的跳跃着,他的面色是一种极力克制住的震惊,他急忙跪在我面前,微微扶住我的肩膀,眼神复杂而哀痛。
我忍住汹涌在眼眶的泪水,倔强地与他对视着,良久,他放声大笑,笑声悲切而惘然。他径自倒了一杯酒,洒在地上,缓缓道:“我刘基愿与韩宛棠结拜为兄妹,从此祸福相倚,苦乐同担!”
酒水蜿蜒在地上,在月光的映衬下犹若两条明晃晃的小蛇,舔噬着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咧开上下颤抖的嘴唇,惨然的笑着,唤道:“大哥在上,受小妹一拜!”
说罢, 我便俯身,一滴悬而未决的泪从眼中迸出,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与酒水混在一起,竟还冒出渺然如梦的白雾。
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那种不经意间的力度让我骨肉酸痛,他扶起我,语气不知为何:“棠妹请起!”
感受着指尖深深嵌在掌肉中的痛楚,我稳住心神,抬头而笑,无限温柔欣喜。但我知道,那笑容就像风中零落的花儿,还没开到最美的季节,就已经碾落成尘土,随命运的水波翛然而逝。
正如,他此刻的笑容。
我开口道:“真好,你我总算是同辈了。能有个您这样的哥哥,真是妹子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只可惜,我即将远走天涯,不能再照顾陪伴哥哥。”
他眼中的痛色一闪而过,笑意冰寒,缓缓道:“不能照顾你的人是我,棠妹。”
我坚决的摇头,真诚道:“不,相识以来,你教会了我太多,给了我太多温暖和爱护。你就像……就像我的大哥哥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如今你真的成了我的哥哥,我好高兴。”
不管嘴上怎么说,我的心还是剧烈的抽搐了一下,他呢,他会怎么想?他会痛吗?
他眼里的明媚犹如被冰封的花朵,冰冷而孑然,他苦笑道:“能有你这么个妹妹,基也不甚欢喜。”
我缓缓地吸着气,以平复自己激荡的心神,嫣然笑道:“那这个结局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垂首沉默不语,烛光幽幽,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黄昏的颜色,衬得他的侧脸愈加清隽优美。却不知怎的,眼前的一切弥散出一种类似梦幻的迷蒙,让我瞧得不真切,是因为泪水重叠了烛光吗?
良久,他开口道:“你跟我来。”
他说着起身,提剑出门,我吸了吸鼻子,跟着他去。
天光窸窸窣窣地从松林的缝隙中流泻下来,犹如山间野灵的眼睛,躲在不可知的暗处悄悄地打量着我们。
他卓立于林中,优美的身姿在天光雪影之间翩然若飞,那种苍白幽弱的微芒更衬得他面色如雪。
他默然注目于林中的某一棵松树,我知道,在那棵树下,我曾经拨弄过清如许的莲子,也曾经和他依偎而卧,共听风声水声,无忧如莺。
但那些,都只是曾经了。
半晌,他执起剑,回身而舞。剑剑细密如针,丝丝缕缕的穿补着夜色影蔽下人心的褴褛。
我凝神望着他,心中酸涩的像咬了一口刚结出的青杏,他这么做,是要把他的剑法都教给我。
他还是关心我的,在乎我的,可他为什么丝毫都不挽留我呢!
他的白衣在旋身下如巨浪翻涌、大风浩荡,过往的松枝都随之摧折。萧萧落叶漫天而下,沾满了雪白如练的世间。
我心中动容,往日的情事如同纷纷而落的松叶,就此溺亡于记忆的湖泊中。
我随手折了松枝,转入他身旁,剑指其眉。
他停下,望着我,爽朗而笑,一切仿佛又回到最初,他还是那个性情奇迈的潇洒男子,背着一筐草药与我言笑晏晏。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眼角匿藏的深刻伤痛出卖了他流露而出的豁达。相识的这一年多,我给他带来的究竟是欢乐还是悲伤,也许,我的离开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结局。
我沉住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猛然将剑刺出。他信手相格,我随意而刺,二人且进且退,自然写意地如同山间两缕淡然的风声,
大风卷水,林木为摧。适苦欲死,招憩不来。
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丧,若为雄才。
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这一记悲慨尽情地挥洒于我二人的剑下,每一剑都是铭记,每一剑都是忘却,毫无缘由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忘,又为什么要念念不忘。我只觉得剑法无声,却道尽了我们所有的心事,让我酣畅淋漓,胸怀舒坦。
树的呼喊,叶的叹息,星月的泪水,鸟兽的低泣都由远及近地推进我的六识。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大自然的一仰一息都与我的血肉经脉息息相连,整个世界都以各种神奇的感官清晰的进入我生命的视野中。
诀别的剑舞,让我洞悉了最高深的武学奥秘,那就是心剑相通。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以《二十四诗品》作剑法,因为每一品都是一种人生境界,大道相通,而剑法的境界也是与人的心境相通的。
这是他早就教导我的道理,我却一直不懂,时至今日,我恍然明白了。做到心剑合一,也就做到了归乎自然,唯有洞悉自然,顺应自然,你才能在万千生灵的呼吸中把握住自己的存在。
顺应自然,却并不是要一味地随着自己的心意,悲伤时就制止悲伤,而是悲伤时尽情的舒展出悲伤。
木叶萧萧,落满他与我的衣襟,我们停下交缠的双剑和交缠的情意,相视而笑,心事如细密的松针一样悄然滑落。
这是我无疾而终的另一段感情,朦胧的,清然的,犹如一杯苦茶,仅仅浅尝辄止,却已然凉于昨夜的风霜。我和他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我能怪谁?怪只怪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但这究竟是爱,还是一种隶属于花季少女的单纯的依恋和憧憬?
我不知道,至少那时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决定离开的那一刻我又感受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犹如鸟儿终身依傍的大树被砍柴莽汉的巨斧轰然砍倒一般,失落而空寂。
但是,正如明禾所说,女人如果没有树可以依靠,就要学会自己长成一株参天大树,自己扎根发芽,开枝散叶,于脚下的土地中汲取自己的生息,于头顶的天空中寻觅自己的旅程。
我要走了,离开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寻找另一个真实的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