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面含惧色,去不敢闪躲,只是迟疑地望向陈友谅,怯怯道:“那,是否加封?”
“封,为什么不封?”陈友谅将长剑摔在地上,冷笑道,“你顷刻起程,去龙兴传我口令,敕封大将军赵普胜为龙兴平章,赐佳酿三千,犒赏全军将士。”
士兵连声称“是”,立即站起身子离开内殿,慌乱中还打翻了一根灯柱。灯火扑灭在磨得光滑如玉的地板上,只留一根圆柱骨碌碌地呜咽着。
“慢——”陈友谅忽然叫住士兵,意味深长道,“将赵将军说得话原封不动地传给皇上,毕竟他才是天完之主。”
那士兵迟疑片刻,遂即领命告退。
我掀开帘子,轻声唤着:“阿谅。”
听到我的呼唤,陈友谅起伏的前胸渐渐平复,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温声道:“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看到他修昳的眉头又蹙成了峰峦,我心头微痛,轻轻抚上他的眉间,柔声道:“你别生气,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陈友谅闭上那双火光四射的明眸,深深呼吸,然后睁开眼微笑道:“没事,眼下这些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里,但愿真是个男孩。”
他手掌上的薄茧,轻轻磨着我肿胀的肚皮,我羞涩地垂下头,刚想倚入他怀里,腹中却猛然剧痛起来。
冷汗瞬间沁湿了胸膛,我大口呼吸着,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指甲都嵌进他的肉里,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却又真实的无以复加。
陈友谅脸色急变,他抱紧我冲着门外大吼道:“快叫稳婆来!”
很快,一群女人围住我,一个四五十岁看不清模样的婆子牢牢抓住我手,鼓励道:“王妃,王妃要坚持住!”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上又痛又麻,忍不住哭出声来。人人都面色凝重、目光忧忡,尤其是鸢儿,她那双水润的大眼已肿作核桃般大小,直觉告诉我,我极有可能失去这个孩子。
不行,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
谁说人不能胜天?我偏偏要和天争一争!哪怕是死,我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坚持,坚持!撕心裂肺的痛楚不能摧毁我的意志,我用近乎疯狂的嘶喊来表明我的决心。恍惚中,陈友谅闯进来,冲开众人,将脸贴在我汗湿的发上,低声说着什么。
我一句也听不清,具具人影在我眼前放大、缩小、再放大,我拼命从脑海中汲取残存的意志,拼命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这个世界,以驱走那份可怕的陷落感。
最终,我侧过头注视着双目通红的陈友谅,只觉精疲力尽,奇怪的是,那一刻他的容颜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清晰,而又隽美。
上天对我终是不薄的,我能拥有这样一个比天神还要令人心醉的夫君,此生已经足够了。
我冲他凄然一笑,虚弱道:“保住孩子……”
接着,我好像睡着了,在迷蒙的世界里,我听得阵阵嘹亮悦耳的啼声。我通身都轻飘飘的,好似一浮漫无边际的柔嫩云彩,随着一只“啾啾”歌唱的云雀飞向落霞映满的苍穹。
飞着飞着,我自己也变成了那云雀,洁白的翅膀从肩侧伸展而出,我快活极了,旋着身子在万里洁净中翱翔。
脚下,黑曜欢呼着跳跃起来,在青草茵茵中追着我,我不管不顾,只想冲进更深更远的云雾中,与那最明亮的光芒融为一体。
忽然间,云朵都凑在一起,变成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启开唇齿,温柔地呼唤着我:“棠儿,来吧,来到爹这里。”
我刚想开口,明艳的天光寸寸熄灭,入目的是漆黑的夜空。我茫然地遥望着天边一团宝剑般璀璨森寒的星群,正在思索那是什么,自个儿却变成了一只喷火的凤凰,直直地冲向那把剑。
“朱雀玄武一朝相逢,就是无妄劫灾……”
有低沉悲悯的声音响在耳后,好似琴筝奏出的仙曲,却又泄露出锋利凛冽的杀机。
冶艳明灿的光辉在两点相触的一瞬间迅速膨胀,烟花般绽放在整个天空,我又幻化为人形,断线风筝般跌落云霄,急速下坠。
而那丛利剑般的星群却自此湮灭于无痕,我骇得大叫一声,霍然睁开双眼。
男人的手蕴含了不易察觉的稳健力度,轻柔的握住我湿腻的手心。我轻轻摇头,渐渐分辨出自己体内那份空虚的感知和眼前舜华明媚的宫室。
一双莹然有光的俊秀深瞳深深注视着我,只在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在那里面,藏着两个我,过去的,和现在的。
那些被时光倾吞的回忆顷刻间呼之欲出,我却本能的拒绝着,身子不住的颤抖。
“阿棠,阿棠。”男人声声唤着我,嗓音嘶哑而温柔,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似浅似深的畏惧。
在重要关头,陈友谅将我生生拉了回来,朦胧的记忆再度分崩离析,我又回到那个一无所知的我,只属于他的我。(未完待续)